“死了。”
他睁开眼,看着庭中漫天飞舞的雪屑,似在喃喃自语,“她离开的那晚,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不过,那夜的梅花不似今日这般开得繁盛。”
明姝不曾料到,有朝一日她会坐在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权臣身旁,静静听着他诉说旧事。
她暗忖如何安慰,终也只是用了最俗套的一句。
“公子节哀。”
他依旧看着外头,婆娑树影张牙舞爪地爬上窗,碎雪从半掩的竹帘下钻进房中,飘摇着落在他肩上。
“哀之一字,从何说起?”
明姝被问住了。
她自幼锦衣玉食,未尝过死别之苦,又如何能与一个切身体会过的人感同身受,迟疑片刻,她轻声道:“死,毕竟大多数时候是痛苦的,何况活着的人还要悲切地去追思。”
他笑笑,神情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可于她而言,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明姝没敢吭声,直到此刻,她仍无法对他卸下防备。
她如何能忘,与她同处一室的是个何等凶残冷酷之人。
沉默须臾,她从榻上坐起来,轻手轻脚地挪到榻沿,掀开衾被时才想起,她的鞋袜都被脱下了,衣衫也有些不整,她没法以这副模样在个外男跟前起身。
恰巧此时,他的目光探来,没有记忆中的狠厉,反压着些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拢紧身上的衾被,避开他的眼睛,轻声道:“多谢公子搭救之恩,来日,明姝定以厚礼相报。”
话音落下许久仍不见他动弹,她垂首咬着唇,又道,“公子可否回避一下,容我更衣后,再与公子辞别。”
“辞别?”
简短的两个字竟像是在冰雪里浸了道似的,莫名透着一股寒意。
她迟疑地看向他,发觉他的眼神也冷却下来,突然的变化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同时也坚定了她尽快离开此地的念头。
“眼下我明家陷于囹圄,父兄和表姐境况如何尚未可知,身为明府唯一一个侥幸逃脱之人,我自要想法子解救他们,而非像此时一样,躲在公子这里。”
陆晏清扯唇笑笑,手心贴在冷凉的茶盏上,旋即端起来,就着冷茶喝了几口。
“仅凭你一个独女,如何救奉诏下狱之人?”
明姝像鹌鹑一样垂下脑袋,顷刻间,热泪涌上眼眶,为这是非不分的世道,亦为自己的无能。
“难道依公子所言,爹爹和兄长就活该受这牢狱之灾吗?无论救不救得出他们,我都不能再待在公子这里,望公子成全。”
铜炉里的炭火爆出一声微响,有些刺耳。
他没有说话,放下茶盏,起身走来。
高大的身子近距离地立在眼前,明姝大骇,下意识想要后退,置于衾被外头的手腕忽然被他一把攥住。
他的手劲很大,五指紧紧收束,疼得她蹙起眉头。
“男女有别……陆公子请自重!”
她的声音因羞愤而变了腔调,视向他的目光也夹杂着抗拒和厌恶。
陆晏清稍怔,松了手劲,却未松开她的手。
“若我成全你,便是看着你去送死,如此,你也还是想离开?”
“你……你先把我松开。”
她躲闪着避开他凌厉的目光,不断挣扎着后退,纠缠间,遮盖在身上的衾被滑落,松松垮垮地堆叠在腰腹,只余一件略有些宽大的亵衣。
刹那间,羞辱感涌上心头,她气急,偏又没法将他摆脱,只得一面扯拽着被褥,一面拿眼瞪他。
他拧着眉,身子纹丝不动,只道:“安心待在这,我便把你松开。”
明姝清澈的双目泛了红,哽咽着反抗:“我与你非亲非故,又孤男寡女,若留在此处,岂非要背上不贞不洁的恶名,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陆晏清神色复杂,紧抿着唇只字不言。
良久,迟疑着慢慢松开两指,明姝立即往回缩,一刻也不耽搁,仿佛当真怕极也厌极了他。
她的举动就像一根芒刺,狠狠扎在他心头,他发了狠,复又将她攥得更紧,牵扯着她的身子往前一带,险些跌撞进他怀里。
“非亲非故如何,孤男寡女又如何?我不松手,你便只能留在这。”
明姝惊慌失措地瞪大眼睛,浑身瑟缩着,抵在胸前的手渐渐握紧,掐得手心直发疼。
她想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但她知道,若当真屈服于他,那她今后的日子便彻底完了。
恰在这时,门外有仆人禀道:“公子,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顾大人求见。”
一声“顾大人”硬生生将她的思绪扯回,顾怀元的面孔一下下在眼前闪过,她羞怒又委屈,情难自禁地呢喃一声“怀元哥”,眼泪簌簌落下。
见此,一股郁气直冲上陆晏清的脑门心,他冷笑一声,只道:“替我告诉顾大人,明小姐伤心欲绝需有人陪,我暂且走不开。”
明姝抬起泪眼瞪向他,满脸的不敢相信和羞恼。
她哭得梨花落泪,陆晏清心口滞涩,刚要将她松开,她却忽然低头,用力往他手背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