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林讪笑着绕到他右侧,转身冲温洋使眼色。
温洋会意,走上前恭声道:“公子,茶沏好了,您和魏大人移步平野居吧。”
***
平野居在宅院最东边,僻静素雅,陈设清幽,少有闲人打扰。
陆晏清与魏林盘膝对坐,仆人添置好茶水后躬身退下,房门掩住。
魏林不喜文绉绉的做派,端过茶大口灌了几口,只当解渴。
见陆晏清如一尊大佛般端坐着纹丝不动,他乐呵呵道:“我怎么觉得,你今日好像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魏林咂摸着沉吟少许,盯着他那并无丝毫变化的眉眼笑道:“说不好,反正就是感觉跟我前日见到的你有点不一样,你要叫我真细细说个一二三,那我还真讲不出来。”
陆晏清垂目,扼袖提壶给空茶盏添茶,面色无波无澜,似对他这话不置可否。
室内空寂,魏林身子松懈下来,左腿撑开,右腿曲起,一手搭在膝盖上。
“晏清啊,明家这场祸事任谁看了都知道,这是明建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可我说句不好听的,这件事你实在不该插手,你……”
“说完了?”
陆晏清直接打断他,抬袖送客。
魏林有些着急:“我说这些可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
他冷笑两声,拂袖起身,慢步踱至窗前。
魏林扭头望着他挺拔的背影,长吁短叹道:“你也知道,祁王老贼背后的那些势力错综复杂,随便搬出一个大臣都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撼动的,如今明建伯成了众矢之的,你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为明家出头,何况近日来,因着东厂那群死太监的挑拨,陛下本就对你生出了不满。”
他未说话,目光自半掩的窗掠过一片黛青衣角。
屋外碎雪被悉数扫尽,然风里仍夹杂着透骨寒意。
良久,他冷声道:“魏林,你忘了何涂死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了?”
魏林神色一凛,大冷的天竟生出一层冷汗来。
当初何涂被灭了满门后,他悄悄差人到乱葬岗扒拉出何涂一家老小的残尸,给他们立墓冢和无字碑,这事本是大逆不道,若是让陛下知道半点风声,那他定也要落得个“何氏余党”一罪名。
他自认为做得隐秘,谁知还是叫陆晏清给发现了,当日深夜造访,劈头盖脸将他斥骂一顿。
而他借着醉酒,一发胸中积压已久的怒火,指着天道:“李氏忠臣尸骨未寒,如今又添何家满门冤魂,若就任由这世道一直这般混浊下去,是非不分,忠奸不辨,那我们这些人岂不都白活了!”
而这番热血澎湃的言辞,不过出于月余前。
魏林面红耳赤,两手胡乱抓抓头发,又道:“我不怕死,我只是怕你……”
“怕我什么?怕我死?”
他扬起下巴,阖目淡笑。
窗外人影浮动,一阵刻意压抑的轻咳声扬进室内。
他推开窗门,与立于窗外的明姝四目相对。
她慌忙别开脸,以帕掩唇急咳起来,陆晏清凝视着她通红的耳垂,将方才未完的话一字一句说出来。
“生死由我,何足为惧,何况,比起死,我更怕活得不畅快。”
魏林听到那声声抓心挠肺的女腔“腾”的一下跳起来,大步走到窗前往外瞧,可还没来得及看清一角就被突然阖上的窗门挡住了视线。
“你怎么把窗关上了!是不是明小姐?快把她请进来让我看看。”
“该你看吗?”
陆晏清扫他一眼,随即冲外道,“温洋,送客。”
“你这人……何时变得这么怪异!”
魏林被气笑了,却也不再与他计较,扭头往门口走,走了一半又折回来,低声道:“不论如何,她现如今还跟顾家有婚约,你得顾及着她的名声,别……”
他抓耳挠腮地犹豫半天,最终憋出“乱来”俩字。
陆晏清坐在方才的位置上,头也未回,他自讨没趣,悻悻地推门离开。
缩在廊下的明姝听到“吱呀”的声音忙背对过去,又将斗篷上的帽子往下扯了扯。
见此,原本想上前打招呼的魏林只得作罢,望着院里那株梅树低低叹了口气,随即扬长而去。
待周遭没了动静,明姝这才挪动脚,叩门前,她手心交叠快速搓了几下,旋即贴在冰凉的脸颊上。
她深吸一口气又呼出,哈出的气跟冰水一样冷。
抬起的手又放下,如此反复几回,她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又被消磨殆尽。
就在她正要转身离开时,房门忽然从里头打开,她便这样,猝不及防地与陆晏清面面相望。
陆晏清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那双眼睛里好似藏着春和景明,柔得浮光,潋滟生波,又在短瞬间生出几分怯意。
他心知肚明,那怯,是因他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