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绸带应声而断,轻飘飘地落地,沾了尘埃。
纪郁蔫哒哒抬头看他一眼,还是觉得大祭司是站在白钧那边,一点都不向着他。
但他背后的白钧却看出了大祭司神色中一点气恼的意味,低头应是。
化形期的妖对于踏入自己领域的妖天然具有攻击性和排斥感,任哪个家长都不可能放心自己的幼崽以身涉险,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看你干的好事。”妖王嘀嘀咕咕,“真是儿子坑老子。化个人形还一点不像你老子,瞧这瘦的弱的,杀只鸡都费劲儿。”
说着,又仔细端详,边看边叹气。
想他当年一朝化形,瞬间成为白狼族最受欢迎的狼,身材魁梧雄健,五官硬朗挺拔,谁看了不赞一句。
偏偏他亲生孩子长成了一副他以前最瞧不起的模样……脸吧,好看是好看的,就是太素,不像吃肉的种;身材呢,光长个儿了,肌肉不长几两,哪像他爹,一只胳膊抵他一条大腿粗。
偷偷瞥一眼大祭司,心中暗想:这不完全就是照着狐族长的吗?完全符合他们这些狐狸的审美。
他废话说了一箩筐,事情却不敢耽搁,扯着白钧就走,预备让白狼族的老家伙们仔细给这崽子瞧瞧,生怕化形期提前埋下什么隐患。
等白钧被上上下下好一通检查,纪郁也被大祭司里里外外搓了一遍。
“哗啦”一声,他被热气熏得实在闷不住,从桶里窜了出来,摇头甩尾地抖落一片水珠。
而后才反应过来大祭司就站在边上,此时挽起的袖子湿了大半,其余地方深深浅浅地被水打湿。
“过来,我帮你擦一擦。”他朝纪郁招了招手。
纪郁踮着脚走,乖巧窝在垫子上,心虚地瞥了一眼又一眼浅青色袍角上的水痕,任由大祭司重一下轻一下地给他擦干毛发。
做什么都得心应手的大祭司,其实非常不擅长照顾幼崽。
而纪郁的坏脾气在幼时就已经初见端倪,常常哭闹不要大祭司抱,最后不得不从赤狐族内找了只母狐狸来将他带大到一岁半。
鼻尖萦绕着湿润温热的水汽,混杂微涩的药草香气。
在一片安静中,小狐狸的脑袋一点一点,最后彻底沉入梦乡。
再醒来,眼前是飘飘荡荡的无数条红绸带,身下的床软得要命,柔柔地托着他,仿佛随时都能陷下去一般。
睡眼朦胧中,他隐约瞧见一点白色划过,但扛不住困意,又睡过去了。
“有什么问题么?”白钧压低声音询问,他身边站着一个长须老头,此时正拎着药箱捻着针。
他总疑心纪郁身体出了状况,每月总有几日要消失一段时间,但偏偏跟上去又会惹他大发脾气。
明明向来是个散漫随意的性子,但这种时候又会小心谨慎得不行。
过了一会儿,老头收敛银针,摇摇头:“除了先天不足以外没有别的状况。但他这个不足之症就够严重了,气血亏损、妖力紊乱,大小关穴之处也多有淤塞,注定了修炼不成,且寿元极短。”
白钧呼吸一滞,心跳几乎要停摆。
他一直知道纪郁身体不好,三岁前都被大祭司拘着不让出门,那时他偷偷从院子向里望,总能看见纪郁被追着喂药。
但近年来就没有了,他还以为是有所好转,不必像以前那样汤药不停。
“有……什么法子可治吗?”他白着脸,抖着唇,活像老头嘴里“寿元极短”的妖是他一样。
老头一掀眼皮,说:“这不是已经有妖试过了么?不然他早该病恹恹卧床不起了。大虚不受补,可他却能补上一口先天所缺精气,开方子的妖,医术精妙远甚于我。”
“总能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白钧这会儿神色反倒慢慢镇定下来,喃喃道,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寿数天定,不宜强求。”老头打量他一眼,又阖了眼睛,“何况也不是立下就要一命呜呼了,少说还有八九十年。比之朝生暮死的蜉蝣,暮夏而休的鸣蝉,又要好的太多。”
床上的小狐狸呼呼大睡,仿佛被惊动一般,身子突然一颤,从喉咙里挤出呜呜的叫声。
白钧的心也跟着一颤,忙上前拍着小狐狸的背,低声安抚着。
待老头告辞了,迷茫才渐渐覆上他的表情,像蒙了一层层浸水的布料,厚重、沉闷、窒息。
“可是,八九十年,对于动辄几千年寿命的妖来说,又何其短暂。”他趴在床沿,虚虚地将脸埋在纪郁的皮毛中,“我想要我的小狐狸长长久久的。”
忽的,他想起曾经问过大祭司为什么放纵纪郁对待修炼懈怠随意。
记不清当时大祭司的神情了,只记得当时室内昏暗,烛光明灭,小狐狸抱怨着族里长老太过严苛,最后累得睡着过去。
“不执着于修炼,有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沉默良久,大祭司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