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狐狸……还能活吗?”
约莫五六岁的小孩踮着脚,扒着桌沿,去看缩在窝里的红狐狸。
“惯会装死。”嘶哑声音低低笑道,“哪能活不了,流了点血而已。”
听到熟悉的声音,纪郁反射性地颤了颤身体,将自己蜷得更紧了,呼吸声也压得低低的,僵着脊背一动不敢动,仿佛死了一般安静。
他不知道他被黑袍人带到了哪里,甚至不确定是不是还在妖林之内,只是日复一日地被浸泡在各种乱七八糟的草药中,然后四肢被割开口子,放血,喝极苦极臭的药汤。
有时候喝下去没有丝毫作用,但半夜五脏六腑就开始揪成一团的疼,有时候当即让他浑身灼烧般得发起烫来,又马上感到冷,像坠进冰窟了一样。
黑袍人说:“给你用的蛊虫是我自己研制出来的,从没有解药,为了履行承诺,总该要小狐狸你多吃点苦头。”
这只让纪郁觉得恨,哪怕手脚发软,连爪子都使不上劲儿,也要冲上去对着他的脸面狠狠划上一道。
显然是成功不了的,不仅没有用,还又把脖子送到了对方的手里,被掐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妖类也终究是畜牲,野性难驯的东西。”
黑袍人一甩手,将纪郁丢进房间里,冷冷丢下一句话,便再没有放他出来过。
这个房间的坐向不好,窗开得也小,从早到晚,一天十二时辰,不见得有一刻完整的日光照进来。
于是纪郁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奇奇怪怪的药喝多了之后,反应也越发迟钝,尝不出苦,也觉得身体的痛变得微弱了。
只有这一件勉强算好事而已。
纪郁想。
因为他怕痛也怕苦,如果还像先前那样,真是活着不如死了。
但终归和死了也没什么不同。昏昏沉沉地睡着,有时痛醒过来,觉得肚子里一阵翻腾,吐出浓黑一团的东西,有时觉得吵闹,勉力地睁开眼朝外看,见到几只连化形年龄都没到小妖被扒了皮,去炼作什么丹药。
后者让他牙齿咯咯打着颤,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在妖族看来该是多么罪大恶极、罪不可赦了。
房间里的声息渐渐消弭。其实本来也没有多少动静,除了那个小孩总喜欢跑来盯着纪郁看,黑袍人是不常来的,来了,无非是放血、喂药两件事。
“喂,小狐狸,你能听见我吗?”小孩努力往前扑,大半个身子压在桌面上,伸出胳膊想碰到纪郁,却还隔着老远一段距离。
哐哐当当的一阵响后,他终于泄气似的甩了甩胳膊,放下手,絮絮叨叨地同小狐狸说话。
叽叽喳喳,像山林间的百灵鸟似的。
纪郁的耳朵下意识动了动,却并不想听小孩说话,懒懒地趴着。
他觉得自己像一块腐肉,只是尚且还能呼吸。
“小狐狸,山下要过花灯节要办庙会啦——你去过庙会吗?就是那种人很多很多,灯很亮很亮,有很多糖和果子的地方。我真想下山去玩,可惜道长不许。”
纪郁呼出一口气,隐约从中嗅到点发烂发臭的气味。
大祭司给他讲故事的时候,曾经说过,快要死去的生灵就会散发出这种味道,像坏了根的枯树,像断了翅膀的小鸟,是活不成了的。
糖、果子和灯,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他怀了这样的念头,于是在半夜被闹醒,心里也不觉得突兀。
分不清是冷还是疼,他抽搐着,喉咙里一股一股地涌上些什么,连他的口鼻都给掩住,像要把他活活憋死。
却终究没有。
任他一边呻|吟着,一边将肚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
幽暗的一片中,他费力地喘着粗气,最后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了。
第二天,就听见小孩子的声音咋咋呼呼地响起,不知道从哪拖出来一个垫脚的物件儿,他站在上面总算能摸上一把小狐狸软乎乎的毛。
“小狐狸,地上怎么有那么一滩死掉的虫子啊,它们看起来好吓人。”
纪郁背对着他,将脸埋在两只前爪之间,感到格外的疲惫。
“喂,小狐狸啊。我问你,你想不想出去玩儿?”小孩附在他耳朵边,故意压低声音,吹出的气流弄得他耳朵很痒,“我昨天偷听道长说今天要去很远的地方采药,我们偷偷下山去玩儿吧,今天可是顶顶热闹的花灯节!”
下山?
纪郁微微仰起脑袋,看向正兴高采烈边说话边砸吧嘴的小孩。
在小孩看来,这就是小狐狸对他做出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