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伸向湖心的长堤末端是一个红亭,上面覆盖着厚重的雪,飞檐下倒悬着晶莹剔透的冰凌,隐约掩住“冰湖心”三个字,一个老人披着厚厚的裘衣,恭敬地说话:“姑娘,我这配合的,还算可以吧。”
转过身来的是阿栀,她垂下眼皮,显得一些疲惫。
“田叔,今日多谢了你……想来,那陈古公子,便认准了我是个泼辣狠毒的蝎子,不日,便入我彀中了。”她说这话时,对着田叔及其灿烂地笑了,“我的父仇,便得以报了。”
“老奴恭贺姑娘心想事成。”田叔慈祥地说,眼角皱纹深深,一双结着茧的手插在一起,在阿栀面前打颤。
他当真很老了,又受了寒。
阿栀吐出一口白雾,眼中落满怜惜:“借田叔吉言了……这天气寒冷,你陪我演戏颇为不易,适才差人温了一壶酒,田叔坐下与我一起喝吧。”她俯身斟满一杯酒,递与田叔,并邀请田叔坐下。
田叔沉默一阵,坐在那石头椅子上,垂下眼皮:“姑娘言重了……”
像是想起什么愉快的事,田叔抬起头,精神抖擞地问道:“今天那个姑娘,是你安排的吗?哈哈哈,真是个古道热肠的孩子,老奴真是撑不住。”
“不……我不认识她……一个插曲罢了。”阿栀低头握着酒盏,兀自看着水中的倩影,眼中闪过晦暗难明的色彩。“那个人看起来,确实是个木头,准确地说,像个傻子……哈哈哈。”阿栀好听地笑起来,眉眼舒展开,像是雨后绽放的花儿。
田叔难得见她这样开心,有些不忍地提了一嘴:“但也许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老奴那时回头看时,她与陈古正嬉笑,模样倒是亲昵。”
嗯?亲昵?阿栀蹙起眉头,不可能有这样的道理,她是在玩什么花招?阿栀呼出一口气,释然地笑了,像是安慰田叔,也像安慰自己:“那个傻孩子能出什么幺蛾子?不必忧她。”可惜她说到后头时,语气明显弱了些,显得惘然失措,抓住酒盏的手扣的紧了。
田叔觉察出他的情绪:“姑娘不必慌张,老奴的家人也亡在陈古那厮的刀下,我便是折了性命,也必然在明天就取了那厮的狗命。”
田叔说得慷慨激昂,性情使然,他饮尽酒盏中的酒,将其投掷湖中,眼中闪着泪光。
天寒地冻,谢远之打了个喷嚏,此刻她正坐在陈府的大门前,穿着小厮模样的衣服,坐姿端庄,像是佛像前打坐的僧人。
她耳畔传来吱呀的开门声,她回过头,愣住了。
是陈古和另一个女孩,女孩长的斯斯文文,清减端庄,头上点缀着简单的流苏,穿的衣服比常人厚一些,像只猫儿。
直到她看见了女孩的眼睛。
这岂能是猫儿的眼睛。那是一种凶悍的,在黑暗中窥视,如猎豹窥视猎物一样的,要把人看透撕碎的眼睛。
陈恩若,茗茵挚爱,北玥幼女。
那个还记得自己悲惨经历,大概以为自己重生的女人。
她记得,二哥是今日离世的。
“恩若小姐好。”顶着陈恩若打量的眼神,谢远之很坦然地打了个招呼,避免露出破绽。
陈恩若眼神深邃,情绪难明:“你好,请问你是?”
“我叫谢远之,是......”她话到一半,却不知如何解释,幸好陈古出声接住了她的话。
“她是我昨天在人牙子手上收的新丫鬟,会些拳脚,带在身边,为的是防身......小妹,你今天倒是为什么,必要跟着为兄。”
“拳脚?”陈恩若狡黠地发问,像是捉住了什么把柄。
那撂倒她哥哥这样一个成年人就不成问题了。
谢远之背脊发凉,但还是尽力压制下来。
“是啊,奴父亲曾经是少林寺的和尚,武艺不俗,母亲是寺中的浣衣女,两人破了清规戒律,被方丈赶了出来,才有了奴,奴……”她说的悲悲戚戚,开始哭哭啼啼,心里默默为自己的表演喝彩。
“奴那老爹却是个可怜的,少了少林寺的威严身份,又遭世人戳着脊梁骨骂,就带着我们娘俩四处辗转,待我们安定下来后,他就独自走镖,也给奴留下武功册子,奴的花架子,便是这么练来的。”
“只可惜后来老头子被马匪劫杀,娘一人难撑我们的生计……就,卖了奴。”她哽咽得更凄惨。
真是行云流水,出神入化。她在心中对自己点点头。
却不知陈恩若想到何处去,闷声地喃喃问道:“打奴?”
谢远之能捕捉到,陈恩若眼底必然滑过什么情绪,或许是憎恶,又或许是追念。
她没反应过来,陈恩若只是想到了茗茵,她的打奴。
陈恩若的拳握的很紧,指甲掐进了掌心的肉里。
那个推波助澜,落井下石的凶手。陈恩若在克制,克制她的反胃与厌恶。
谢远之倒对她流露出的怪异情绪一头雾水。
是她故事编的太离谱,惹恼了她么?但看上去,她如今陷进了什么情绪漩涡,已经对外界人事判断力减弱了。
陈恩若暗暗磨了磨后槽牙:“二哥,你去何处,我陪你和这位谢姑娘去。”
看来她有九分信了谢远之的故事,只是对打奴一词怀有抵触的情绪。
“恩若小姐,你不必这般客气,可以叫奴远之。”既然已经给自己编好了奴身份,服软便是一定的,也可以减轻怀疑。
“远之……”陈恩若改口,语气像是从极其消沉的情绪中憋出来,努力克制愤恨与痛苦。陈恩若的理智告诉她,她的怨愤是对茗茵,与眼前这个打奴没有关系,她需要冷静的心情,来面对已知即将到来的危险。
“所以,你们去哪里?”陈恩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