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誉竹果然在门外守候着,他的眼神并不神采奕奕。
“我跟你走。”谢明之苍白着脸,痛苦地说道。
柳誉竹看着他:“你能想清楚,再好不过了。”
……
柳谢二人乔装一番,装作马车的车夫,扣着简陋的草帽,颠簸着出城了。
谢明之仿若还没有从中缓过神来,眼神空悠悠地看着远方。
“我们到哪里去?”谢明之时不时抓起自己胸前的衣服,对这贴身的面料感到不适。“我们永远地离开谢家了么?”此话一出,谢明之便后悔着,他在问什么蠢问题,答案是如此的明显。
柳誉竹看着他:“第一个问题,我们要找个干活的活计,第二个问题,很遗憾地告诉你,是这样的。”他扭过头去,尝试观察谢明之的反应。
谢明之额间的青筋若有若无地一跳,眼眉头微微皱起,却沉默着不发一语。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在临近安阳的近郊有一位旧识,平时靠着走镖过活,想来于我师徒二人是合适的。”柳誉竹看着他说。
谢明之明显心不在焉,他兀自喃喃道:“想吃荔枝。”又扯了扯胸口不适的衣服。
“荔枝从南疆远运而来,只运给谢家等豪门世家,普通的镖师是一辈子也吃不起的。”柳誉竹对他的愿想皱了皱眉。
“熏香海贝……”
“……这是南淮特产,出了南淮,就别想了。”
“冰镇杨梅……”
“普通百姓,谁能有冰室?”
“我不想穿这件衣服。”谢明之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它好难受。”
“你!……”柳誉竹生起气了,向谢明之转过头去,扬起了手。
那是一双没有活力的眼睛,白色的是眼白,黑色的是眼珠,凝固着。
“你要打就打吧。”谢明之说道,像是没吃过饭的。
“太憋屈了!”谢明之忽然吼道。
柳誉竹看着他,并不意外,但是难免对他的品格有些失望。
“娘为什么把我送进谢家……因为她知道武夫种不了地,又最好别抢农民的粮食,自恃武艺又不通大智的人,除了依附显贵外,很难有太好的生活……娘想到了这一点,是不想亏待了我,才把我送到了谢家……对么?”谢明之自问自答道。
柳誉竹握紧了拳头,不长的指甲却要把自己掐的血肉模糊。
“柳叔。”谢明之看向他。“娘,我,你,都是一样的……没有世外人避世而居的通达,也没有谢家两个老爷子要搅弄风云的欲望,有的只是两处拉扯,破破烂烂的我们。”
柳誉竹的滚烫怒火忽而平稳了,摇曳着,变成小火苗,乌有了。他涩然地笑了一声。
“第一次听你笑,很难听,但也多笑笑吧……”谢明之说道。
“柳叔啊,你在追求世外人的精神么?”
“如你所见,这是我的选择。”柳誉竹说 ,“方妹很希望你像师傅一样,但她终归知道一辈子见不得繁华的孩子,却避着世,要么是追求安逸,要么是缺少见识……世外人人从富贵雍容中脱身出来,凭借的是自身的超然。”
“要先看尽风波,再潇洒地抽离么?”谢明之笑着。
“恕我直言,你们的师傅也不过是一定程度的懦夫。”
“你在说什么?”柳誉竹有些微微地恼怒着。
“谁避世,不是因为艰苦?我答应你的时刻,也不过在避苦。”谢明之不屑道,“只是如今我好像又知道,这两条路都很苦。”
“停下。”柳誉竹对着马车夫叫喊着。
他看向谢明之:“所以,我给你这个选择。”
谢明之诧异地看他。
“方妹啊,道心动摇,是入世大济苍生,还是避世追寻自己,她一辈子都活在纠结的痛苦中……”
“现在,我要你选择。”他把一只戒指丢给了谢明之,“自由之戒,告诉我一个你的愿望……师徒传承。”他解释道。
“我会……回去,让老爷子们看到第三种结局。”谢明之带上戒指,点点头。
柳誉竹看着他,还是蔑视地笑了:“祝你成功。”他翻身下了马车,示意车夫回去。
“倘若……”谢明之忽而说,“我违背了娘最终的劝慰,请你……”他抬起头,泪水从眼中流淌而下,“杀了我……”
“这就是我的愿望。”
柳誉竹惊诧地,点了点头,车夫扬起鞭子,回头启程。
柳誉竹落寞地行进着,他想起第一天见谢家老爷子:“你带着方妹的孩子来投我?……呵,真有趣,希望他别死在你的刀下。”
当时这句话还过于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