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连成线,偶尔有凭风的飞绒拂在二人身上。
陈瑛与她悱恻太久,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此时谢揽之失了全身的力气,软软趴在她的身上。
陈瑛吻了吻她的额头,把她揽在怀里:“……我送你回房间。”她轻声道。
听完这句话,谢揽之身体一僵,陈瑛莫名觉得她似乎有些生气。
“不用啦……”谢揽之推开她,有些费力的立正,面上的绯色还未散去,也不与她目光交接,“咳咳,我自己回去便是了。”
陈瑛搞不清她哪里有问题,只是看着她晃荡的身影,在后面也不敢贸然上前惹她生气:“那你慢点……”她结巴道,又看得眼前人步伐晃得厉害,似要晕倒了一般。
陈瑛还是忍不住上前扶住她:“姐姐,我方才那般,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谢揽之扶额,心道你说的哪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竟然就浅浅地一句各回各房间。不过那样的事,她如何好开口。
“无事,是我想得太多了……”谢揽之轻喘道,面色羞赧。
陈瑛环过她,心疼地说道:“不是说过了么,这里只有现在,不做他想。”
谢揽之无奈地笑笑:“是,说过了的。”她转头掐了掐陈瑛的脸,力道很轻,像毛毛挠痒痒。
陈瑛“嗯”一声,也绝对想不到看似正经的她会有这种癖好。
谢揽之浅浅笑意,抽出身来:“我也困了……可还要多谢瑛瑛的宽慰。”
“等等,姐姐……”
谢揽之凑到她身前,笑意不散,眉眼弯弯,以指抵住她的唇:“叫我阿栀,好么?”
“为,为什么?”陈瑛看着她的眼睛,结巴道。
谢揽之略加思索:“安渡怀这么叫我……父亲有很多女人,那时安渡怀……安渡怀过得辛苦,但是待我很好,我也过得快乐,不过后来安渡怀染了病……养不了我了,我才被送到谢家的。”她静静地讲,眼中泛滥着淡淡水光,略略垂眸。
“安渡怀是?”
“我娘……她不许我叫她娘。”
陈瑛沉默着,她嘴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拍着她的肩膀。
“安渡怀说的,谢家人很讨厌,不过是一群奉“天命”的神棍,被套在天命的枷锁下,挣脱不得……天命是谢家的秩序和规则……”谢揽之举起手来,泪眼婆娑:“它流淌在我的血液中,规诫着我……你看到的,那日瞬间暴毙的谢明之,他一生都是忤逆血路之人,致使他血路紊乱,性情暴烈,结局也是很惨的。”
她想起安渡怀走的时候牵起她的手,叫她阿栀,她在她的手上划这个名字,她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她想起来了,那日她从阁楼逃出去,被院子的栀子花的香气吸引,她去摘时,意外划破了手,当血液顺着洁白的花瓣滴落时,她看见了,看见母亲如今日一样,深陷着的眼窝,面容枯槁,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写阿栀的名字。她搞不懂这是不是幻觉,但是她能感觉自己眼中垂下的泪,感到自己手软着,白色栀子花掉在地上,指尖还滴落红色的血液。
这天,反正两三年前久远的幻觉,就那么切切实实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母亲干咳着,行将就木地嘶哑道:“谢家那帮愚蠢的神棍,总是声称自己能看见未来的影像,来欺世盗名……”安渡怀的力气消散着,发出最后的怨怼。
她说不出话,如鲠在喉,只是在厌恶自己流淌的血脉,厌恶冠在她身上的谢这个姓氏。她多希望她只是阿栀,这样的血脉,她半点不想继承。
“阿栀……”陈瑛喊她,把她拉在怀里。陈瑛从袖口掏出一块很小的木牌,那上面写着一个“远”字,“这是我出生时,母亲向鸿胪寺一个方丈为我求的……”陈瑛看着它,眼中还是一道留恋,想起母亲牵着她的手,其乐融融地前去寺庙的图景。这块牌连着红绳,陈瑛把它系在谢揽之的手上,“母亲说这对于她,对于我,都是方丈的祝福,意在远离一些恩怨是非……不过是非未远,母亲倒是与我远了……”她眼神忧郁,“这份祝福我不敢再奢望,我便把它送给你。”
“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小远,很小的时候,爹娘还念着我的时候,他们常这么叫我。”
她苦笑道:“姐姐不要伤心了,我也是莫明其妙的……大概是在我的梦后,打出那套梦中剑法……母亲便厌弃我了。”
“小远……”谢揽之轻轻唤她,擦干她的眼泪,“人生还长……而我会伴着你。适时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便像这几日一样,在山野间活着,清净无为地活着,至于恩恩怨怨,也不过是我们悠然回首时对曾经的记忆罢了。这样好么?”
“好……”陈瑛哽咽着。“那套剑法……我想打给姐姐看。”
谢揽之默许了她的请求,却见陈瑛一跃到雨中,她伸出手诶了一声,下意识想捉住她的衣角。
陈瑛在庭院中露出一个宽心的笑容,抽出银色的刃,雨珠过刀锋时,是玉珠碎成两瓣。她眼神滑过坚毅,雨珠顺着刀尖滑落,她腾转挪移,清冷的刀反着黯淡月光,在密匝匝的雨声中游弋着,谢揽之很难在这片夜色中看见陈瑛的踪迹,素白的线条交织着,幻梦似地弹飞一粒粒雨珠,她看见陈瑛只是醉心于作画,银钩铁画间,一朵栀子花盛开在她的面前,白色的辉光柔和而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