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渊翻了个白眼,将君实拉到一旁:“你先别急,这道士八成懂点门道,保不齐过几日还会再来。我们先试试其他法子!”
要解这锁链,必然得请能工巧匠。
他从柜台摸走了五两票子,嘟囔了句“这是那奸商欠我们的”后,与君实直奔风箱巷的一众铁铺。
风箱巷里尽是烘炉铁灰,空气污浊,炙热难挡。仕渊不想挨家挨户问,便站在巷子口悬赏五两银子。
铁匠们见五两银子只是解个链子,都凑了上来。可惜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也拿这铁索没有办法,末了还将君实的衣服烧了个洞,最后只得请坐镇巷内的汤老出马。
汤老别名“汤千钧”,意即打过三万斤铁。此人黝黑的面皮烧得斑驳,摩挲着铁索研究了半天,方道这不是纯铁所制,而是掺杂了某种罕见金料。可惜他铸锁不在话下,开锁却无能为力。
仕渊也不轻易罢休,又找了间锁匠铺询问。
锁匠对着锁链捣鼓了好一阵,依旧毫无成效,便解释道这两个把柄套得太紧,普通的金钩根本进不去,进去了也活动不开。
他表示自己才疏学浅,爱莫能助,这等奇锁怕是得由“两河盗圣”这种级别人物出马,但老爷子并不是寻常人想见就能见的。
仕渊听锁匠这口气,似乎知道那盗圣身在何处,于是拿出了那五两银子,好求歹求让锁匠将带自己去见盗圣。锁匠磨不过他,又着实眼馋那银子,便带着二人过了通泗桥,往城西南方向去。
一路上,他们饶有兴致地聊起了盗圣的事迹。
盗圣名曰时不讳,据传是“鼓上蚤”时迁的后人,四代单传的梁上君子,好劫富济贫。
天兴年间,蒙人围攻开封府时加入守城义军,可惜废了一只腿,只得金盆洗手。南迁后他广收弟子,因一生辗转汴河与淮河一带,故被称作“两河盗圣”。
三人敲了敲时不讳家门,在小院内恭候。
院中无旁人,只有一金毛犬作伴。石砖上青苔满布,围墙破损不堪——这摸了无数金银财宝的盗圣家,竟一贫如洗。
一炷香后,有个老头子出来应门,并邀众人席地而坐。待锁匠寒暄引荐几句后,二人才知眼前这平平无奇的小老头,正是传说中的“盗圣”时不讳。
时不讳手执蒲扇、足蹬麻鞋,身形比平常人要瘦小许多。走路一瘸一拐,长相毫无特色,甚至与人对面而坐时,目光都不会在他身上多流连半刻。
他似醒非醒地乜斜了君实两眼,拿起蒲扇点了点锁链:“邪门玩意,让这书生活受罪喽……”
盗圣开门见山,仕渊恭敬地行了个礼,解释了来意。
闻言,老头儿抬起屁股,从席子边缘抽出根草秆,对着那锁头戳戳点点了一番,摇头道:“可惜老东西我只会溜门撬锁,不懂这机关工巧啊……”
叹息间,时不讳一扔草杆,起身钻回了里屋。
三人以为盗圣这是要拿出祖传的金钩来再试一番,谁知等了许久,竟听一阵鼾声传来。
老人家这是闭门谢客了。
盗圣向来不爱与富贵官宦人家打交道,锁匠连忙道歉。仕渊回道:“不打紧,至少知道了这不是寻常的锁,而是机关术。”
君实此刻反而有些忧虑。
这机关术精妙,全靠设计之人的巧思推演,外人实在难解。扬州城虽大,却不见得有精于如此机关的高人,他怕是一时无法脱困了。
二人回府后,已是傍晚。
不出所料,仕渊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大伯罚跪于香堂列祖列宗牌位之前——顶撞山长一个时辰,逃学一个时辰,欺负君实又是一个时辰,数罪并罚。
君实则被三叔连夜带去沧望堂,试遍了各路兵器,依然无解。
府内上下忙得焦头烂额,仕渊跪到二更天也不见有人来,干脆卧倒在香堂里睡大觉。一闭眼就梦见君实满身铁索、步履蹒跚地拖着辆太平车,车上坐满了列祖列宗,不停地数落着自己。
清早,大伯又手书钧帖一封,让二人去城内军器所,请提点官想想办法。
这回不仅火钳铁水,连王水都招呼上了,这铁索依旧烧不透、熔不断,甚是邪门。
民间匠人试过了,江湖高人找过了,连官府军司都求过了,铁索依旧在君实身上缠得紧。二人回到府内,并肩坐在杏花铺满的石阶上,默默无言。
君实出神地望着坡前的石碑石鳌,心道离秋闱只剩四个月,他如今铺不了纸、握不了笔,又如何能“杏苑及第”?
仕渊也是垂头丧气。他长这么大,虽不至于能呼风唤雨,但想办的事儿想解决的难题,只需花个钱求个人,没有办不成的。怎知一次无心的嬉闹,竟让他束手无策。
他心中有愧于君实,但道歉已经于事无补了,只能故作潇洒道:“人生不如意,当浮一大白!君实,我给你拿点酒?”
这提议显然无法打动君实。他下巴搭在膝盖上,沉默得让仕渊愈发愧疚。
“我的好堂叔,侄儿知错了!你不是常说君子应有庙堂之量,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吗?我们出去消遣消遣,没准儿吃吃喝喝间下一步对策就——”
“涌春楼的酒怎样?”
君实忽然抬头,双眸清澈宁静,让仕渊一怔:“啊?”
“我先前答应过陪你去涌春楼。”
君实趔趄着站起来,铁索下的筋骨“咔拉”作响,“我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