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晚上挺安静啊,”他的声音慢条斯理,听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一般也没什么人跑来跑去的。”
他的话音顿了顿,又看向她:“你确定没看到?”
“没有。”阮云琛抬了抬眼,声音平静,像是被动接住了他的话,却又无意深究。
“野猫倒是看到了几只。”她补了一句,声音落下的时候,像是将一扇门轻轻关上,彻底堵住了对方的探究。
廖致远盯着她的侧脸,眯了眯眼,嘴角扬起一个模糊的弧度,不知是试探还是自言自语:“是吗?”
空气里再次陷入短暂的静默,风声掠过两人之间,将这片沉默拉得又长又冷。
他忽然笑了一声,低沉而轻微,像是被什么触动了心思,又像是在酝酿下一步动作:“不过你呢,阮云琛,我记得……”
他的声音稍稍放缓,语调却带上了些意味深长的试探:“你好像不住这附近吧?”
阮云琛的神色没有变化,目光却短暂地凝滞了一瞬。她指尖微微用力,掌心抵住口袋内壁,冷硬的布料像是在提醒她保持镇定。
“路过。”她说。
第一次“路过”是慌乱中脱口而出的借口,她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自己话里的漏洞。
第二次“路过”是本能的防守,她试图将自己的存在化作无足轻重的偶然。
而这一次,她说得平静而笃定,带着一点刻意为之的意味。
这不是借口,而是她刻意留下的一条线索。
她知道,警察不会轻易放过任何破绽,也不会轻信看似无害的巧合。正因为如此,她必须让这一切看起来既合情合理,又足够让人怀疑。
廖致远盯着她,目光像是要穿透她的表情,去看清她话里的真相。
“路过?”他的声音拉长了一点,带着某种不可忽视的质疑,“你最近……可挺巧啊。”
阮云琛没有接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毫不避让地对上他的视线。
空气中安静得几乎能听见风卷过街角的声音。
廖致远盯着阮云琛,目光沉沉,像是在看一幅模糊的画,试图从中找出被掩盖的细节。他没有开口,眼神却比语言更具压迫力,仿佛在逼迫她主动打破沉默。
阮云琛站得笔直,目光平静,像是一块不会崩裂的石头。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掌心里捏着的布料已经被攥出了皱痕。
沉默像是一张无形的网,越拉越紧,几乎将人窒息。
廖致远忽然收回视线,嘴角扬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低缓而轻:“你的养母最近还好吗?”
这句话像是一把细长的刀,轻飘飘地落下,却足够刺穿所有伪装。
阮云琛的眼神微微一顿,下一秒,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她垂下眼皮,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这个问题是否存在陷阱。
“我记得她叫……”廖致远顿了顿,语气随意得像是在翻看某份旧档案,“高倩,是吧?”
阮云琛的手指在口袋里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冷硬的布料硌着指尖,像是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
她缓缓抬起眼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一种若有若无的目光看着廖致远,像是在揣摩他的意图。
紧张攀上了后背,像一根隐形的线,勒得她喘不过气。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情绪却悄悄浮了上来——那是极轻极淡的一丝松懈,就像风从绷紧的弓弦上掠过。
高倩。
这个名字暴露的信息不多,却足够让她看清一些事情。
廖致远查了。
他不是偶然出现在这里,也不是随便聊起这些。高倩的名字不会凭空被提起,这意味着他一定是去了局里,以警察的身份调取过相关档案。
而要调档案,就需要理由——这几天他明显没有穿警察制服,行动也不显山露水,但他手边的资源和那张疲惫得写满了加班痕迹的脸,却暴露了足够多的信息。
他还在做警察。
阮云琛的喉咙紧了紧,随后又缓缓松开,像是握紧的拳头慢慢地摊开。
赌局没有崩。
她的赌注本就压在廖致远身上——赌他会查她,赌他会追问。只要他还是警察,还是那个多年前撑伞带她离开雨夜的男人,她的计划就有机会走下去。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掩在风声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好像是吧。”阮云琛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回答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很久没联系了。”
她的目光垂下来,掩住眼底的那点波动,只留下平淡的眉眼和冷静的语气,将她刚才那一瞬的放松掩盖得无影无踪。
“很久?”廖致远的目光没有移开,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看穿。他没有急着开口,嘴角的弧度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意味,“她不是你的养母吗?”
阮云琛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在回答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当时只是挂了个名。”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点不耐烦的敷衍,却在不经意间堵住了对方继续追问的余地。
廖致远没有立刻开口。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像是在重新审视她的每一寸表情。过了片刻,他点了点头,似乎是接受了这个答案,但嘴角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却没有消失。
“也是,”他说,语调轻缓,像是在自言自语,“挂名的事,往往没那么牢靠。”
阮云琛的心脏猛地一缩,下一秒又恢复平静。她没有应声,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站姿,将全身的重量都移向了后脚跟,像是随意而松散的动作,却让她的身体在风里显得更加稳当。
廖致远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正在以一种无法控制的速度生根发芽。
每一秒,他的怀疑都在向着不可挽回的方向攀升,像攀着藤蔓的火焰,烧到了最顶端。阮云琛很清楚,这样的气氛不能再拉长。她再多停留一秒,就会让廖致远找到下一个切口。
——是时候了。
阮云琛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他那双微眯的眼睛。嘴唇动了动,语气里忽然带上了几分散漫,像是聊起了一件毫无关联的琐事——
“淼淼说城西那边的夜市很好玩,”她声音轻缓,听不出一点起伏,“听说有人唱戏,也有表演。我想着月底带她去看看。”
廖致远的神色没有变化,但目光却微微一凝。
这句话落得猝不及防,像是流畅的弦乐里突然插入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它看似随意,却又突兀得无法忽视,像一颗石子掷进了刚刚平静下来的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阮云琛把话说得很轻,也很自然,语气平稳得像是叙述一个与这片棚户区毫无关系的平常日子。
她抬起手,随意地拢了一下袖口,目光略过廖致远的肩膀,像是无意间扫向远方的街道。
一切都控制得刚刚好。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有些发凉,微微蜷缩着,藏在袖口里——即使从表面看,她的动作如常,神色如常。
廖致远没有立刻接话。他眯了眯眼,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像是想捕捉些什么,却又没有真正说出口。风从他们之间穿过,扬起他大衣的一角,像是空气里也藏着什么微妙的情绪。
“城西的夜市?”他重复了一句,声音低沉,像是在确认。
“嗯。”阮云琛点头,动作干脆,神色依旧云淡风轻。“城西的龙湖街,听说挺热闹的,去看看也不错。”
廖致远盯着她,目光深了一瞬,最终却只是低低地哼了一声,像是随口应和了一句,又像是把疑问暂时搁置下来。
他看不出破绽,也摸不透她的深浅。
但阮云琛知道——她成功了。
廖致远缓缓收回了目光,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像是攥紧了什么,却又松了开。他的眉间带着一点若有所思的神色,最终只是低声说道:“棚户区不安全,你早点回去吧,不然家里的孩子们会担心你的。”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带起一股湿冷的味道,裹着灰尘散进远处的巷子。
——“孩子们”。
这个词像是一道无形的针,轻而易举地扎进了阮云琛的耳朵里。
她的动作不自觉地顿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她微微点了点头,抬脚转身离开。
风从背后卷来,带着一点潮湿的霉味,仿佛将他的话揉碎了,散进夜色深处。
——不是孩子,是孩子们。
廖致远不仅知道她不住在棚户区,恐怕还知道了淼淼的病,知道了她付清医药费的事情。
他恐怕知道一切。
他甚至可能已经在心里反复推演,试图试探那些她小心翼翼遮盖的空白。
和安堂的钱款是灰色的,没有痕迹,但她——一个没有父母遗留积蓄的未成年女孩,怎么能在短时间内凑够那样一笔钱?
廖致远的目光刚才已经告诉她,他心里有了答案,只是没有剥开来说。
阮云琛的脚步依旧平稳,步伐一如既往地冷静,仿佛方才的对话不过是日常的寒暄。但她的手插在口袋里,指尖无声地蜷缩着,掌心被捏湿的冷汗黏腻得几乎要沁进皮肤。
她害怕。
她怕廖致远。
比起宋祈那种人——用刀口舔血,用暴力攫取的人,她更害怕警察。
警察的逻辑是清晰的,程序是冷漠的,一旦将她推到那个地方去,她和淼淼,甚至包括阮秋,都可能被彻底抽丝剥茧。
她一直在逃,从福利院的记录里,从生活的缝隙里,藏在夹缝中喘息。
但仔细一想,宋祈又似乎更加不可估量。
宋祈不是抽丝剥茧的人,他是杀鸡取卵的人。
他不会给她时间,也不会给她选择。他是从她九岁——又或是更早前,在阮启明开始从他手里贷钱时就盘踞在她人生里的阴影,随时可以掀翻她唯一的遮蔽。
淼淼在他的掌控下就像一只脆弱的小鸟,阮秋是他新发现的有趣目标,而她……
阮云琛知道,在一只猛禽和一柄冰冷的刀之间,无论选择哪一边,最终都会被压得粉碎。
风在巷子尽头掀起一片枯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阮云琛的脚步依旧没有停,她的背脊挺得很直,像是一根被拉紧的弦,快要断掉,却始终撑在那里。
但她心里的天秤仍然会倒向警察......如果他们,真的能做些什么的话。
她不信任廖致远,却赌得起他那些还算正直的念头。
宋祈是掠夺者,廖致远则像一张规则网,虽冷漠却有迹可循。她唯一的机会,就是用这些不确定性去赌另一个可能。
灯光从远处的路口洒下来,拉长了她的影子,也将她的沉默勾勒得更加深刻。她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掌心的冷汗仿佛在慢慢蒸发,带着一种被逼到极限的冷静。
阮云琛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
这是她唯一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