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死了,所以不妄祸越来越想念她的好,连带觉得对她很好、愿意费心把她收拾干净的易无忧也格外不错。
他甚至上前拉起易无忧的手,轻轻攥着又是拍又是抚:“多谢你了。”
继而,他又抬眼看向易无忧,眼神很温柔,就像一位丧妻的老鳏夫撞大运遇见了对自己儿女很是不错的续弦一样,嘴角勾起了一抹无比欣慰的微笑:“她一定很高兴。”
易无忧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再加上刚才吓出一身冷汗,凉风一吹冷飕飕的,就和被鬼盯上时如出一辙。
然而都说月色如水,是当真没说错,如瀑如雾的月光缓缓铺散在易无忧一侧的脸颊上,使他看起来简直是光辉与皎洁共存,像个剥了壳的白煮鸡蛋似的,又软、又嫩,让人多看一眼都不大敢,生怕给他盯破,盯皱了。
不妄祸哪能不晓得他这是爱屋及乌,色不迷人人自迷了,因此他一点不羞赧,反而心里亮堂堂的,脑海里有一缕抓不住的想法一闪而过:他心里暂时不痛苦了,认为自己终于熬出头了。
对面易无忧一对浓墨重彩的双眼隐约有些湿漉漉的,不太明显,琉璃一样的眼珠像水洗过了一样澄澈,黑是黑,白是白,纯粹而无有其他。
如此纯粹的眼神,令不妄祸很清晰地瞧出了易无忧魂魄中天生缺少天冲和灵慧,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对于一个小傻子,不妄祸实在生不出半点风花雪月的心思,他只是透过易无忧的眼睛看透了后者的本质——赤条条的一个小婴儿降生,皱巴巴的五官开始啼哭,然后跌跌撞撞的长到七八岁,将一部分神智的外形彻底停留在了那个年纪。
无论他被如何苦心孤诣的教育长大,这一部分永远都是个虎头虎脑、白胖懵懂的模样。
一个懵懂的小傻子,应该能和狐狸一样,对人性半通不懂,触及不到他那已经足够不体面的自尊心了。
不妄祸很期待的一笑,眼里甚至有了光。
伸手撩了撩易无忧额前凌乱的刘海,替他整理利整,不妄祸发现易无忧额前细软的碎发堪称浓密,一热一紧张就会汗津津的结成缕儿贴在脑门上。
他一点不嫌弃易无忧的汗,还怕对方在风里会冷。
倘若有个儿子,或许就是这般怜爱了。
他用大手乎撸过易无忧的后脑勺,轻轻拍了两下,感觉到易无忧的脑袋随着拍动一弹一弹的。
他心里觉得好玩,但知道不能再多拍下去了,一是怕拍重了,二是怕把人拍恼了,闹脾气。
“别怕,等天亮就好了。”不妄祸说。
接着,他下意识还想说:“到时候我带你出去”,但很快就想起了当初在界狱也是一模一样的话说给狐狸听的。
他有点害怕这是一句不吉利的谶语,思来想去便告诉易无忧说:“到时候你带上我,咱们一起出去,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如果真有什么不吉利,还是落到他身上吧。
他的安慰太温柔,温柔到了催人泪下的程度。易无忧拿袖子抹了两把脸,重剑竖插在地上,一手撑着,一手扶住膝盖,然后扭过脸去很郑重的向他道了声抱歉:“是我连累你了。”
而如此善解人意的易无忧同样令不妄祸的眼眶有些热,他眨巴着眼睛和易无忧对视了片刻,背着手在身后摩挲了两下手指肚,喟叹一般开了口:“瞎说,这叫什么话,太见外了,以后不许再说了。”
于是易无忧就着那姿势坐下,一脸严肃不说话了。从一侧看着,竟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气派。
不妄祸看着这样的他,看得赏心悦目、心满意足,才有了闲心忽然想起来自打有了新的肉身,还没抽出空来好好审视一番。
正好借着相对无言的功夫,不妄祸坐在旁边像个老实不住的顽童,仔仔细细的研究起来。他一会捏捏鼻子,一会又拽拽耳朵,再用舌头舔舔牙,数着没缺没少还很康健的样子。
最后小心抬头瞄了瞄,方稽躺在边上直挺挺的发烧昏厥,双手合十放在小腹上板正得跟睡在棺材板上一样。而易无忧握着剑,把眼睛瞪得像夜猫子看向了远方守夜,总之发觉各处都没有眼睛偷看之后,不妄祸一把撩起衣裳弯腰一瞅:哎哟,可以可以。
能在凡间找到这样好的一具肉身,真是很难得了。
无论魂儿甘不甘愿,这肉身是不妄祸的了。
易无忧刚才就在意着不妄祸的举动。
虽在月光下看不大清脸,但白天里见到的那张“鬼脸”也是一个大略的样子,只上半边的轮廓和一双眼能看一看。
因此两个大略放在一起,还是显然能对比出不一致的。
易无忧觉得自己应该更警惕些,但没办法了,自从刚才不妄祸带着一身活人的热乎劲儿来找他,他就再没办法把这人当成恶鬼来提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