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对霍恩戎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逼到份上了也不是不敢。
但无论怎样宽慰自己,周放心中恐惧都攀升到了无法言喻的地步,他既怕又慌,因为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做错了事情。
他此刻能明显感觉到脸上血色正在一寸寸褪去,一股冰凉的麻意从指尖攀升到脸颊两侧,有些想逃,逃到那两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注视不到的地方。
动了手,诛杀了同门,叛逃罪名就被扣在头上彻底揭不掉了。
他所带出去忠心耿耿的三百弟子也必定会因主帅的糊涂短视变得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不能再连累他们了。
无论慌得多想逃,周放到底还是把步子牢牢钉在了原地。
就这么一边怕着,一边强自镇定,恨不得像老母鸡保护小鸡崽那样把所有人都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胸中一阵难以抑制的翻腾,周放忽的吐出了好大一口鲜血,那血里甚至还有几块内脏肉沫被带了出来,于是这次他的喉咙中发出了一种类似拉风箱的“呴呴”声,使劲咳嗽一下,听起来简直像是要把肺都给咳碎了。
他整个人颓废下去,精神也同时萎靡了,眼窝上下甚至飞快地浮现了两团黑紫色,阔气的衣衫染上血渍也变得脏兮兮乱糟糟的——他知道自己一定丑陋得像个鬼了。
*
像鬼也没办法,此情此景下也只能就这样狼狈不堪的任由着人冷眼审视。
周放能察觉到自己的大势已去和鞭长莫及,他对那些弟子们的性命彻底没了办法,无可奈何把心一横,竟就此跪在了萧孟君面前,求他大发慈悲。
第一遍求,萧孟君无甚反应,周放破罐破摔索性开始给他磕头。然而接连磕了不知几个重重的响头,直到把脑门撞得青紫破皮流了血出来,萧孟君还是一言不发。
万山之间一片寂静,谁人都不敢在仙尊面前放肆。
众人胆战心惊地瞧着,隔岸观火地瞧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全都瞧见了周放的卑贱。
发现如此低三下四也不能令萧孟君态度软化之后,周放又膝行向前靠近了一些。
直起腰的时候他低估了自己的伤势,腰腹一疼,疼得浑身打着颤情不自禁又佝偻了下去。咬一咬牙,他只觉沉疴难起,干脆四肢着地做兽状向着萧孟君爬行过去:“别杀他们……”
只是待爬了两爬的时候,他的灵魂忽然仿佛跳飞了出去从高空淡漠俯视着,看他自己趴在地上像条狗,一条摇尾乞怜也没有主人愿意再收留的癞皮狗。
羞愧难当到了极致,反而有一种抛却了全部理智的疯狂。他拽着萧孟君的裤腿,披头散发地哭求道:“求你饶了他们,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啊?!行不行?求你,求你了!”
他面容癫狂地举起手来赌咒发誓:“我现在就可以马上去死,只要你饶了他们,别要他们性命,好不好?”
求到最后其实已经变成偏执了。
周放对自己口中所求的内容已经失去了理解,单纯是一遍遍重复着,为什么非要求,有没有必要求,他都不知道了。
他好像只是想要来一个恩典,试探自己还有没有一点回到从前的可能。
萧孟君默然片刻,忽然伸手抬起了周放的下巴。
拇指在周放下巴上轻轻摩挲了两下,饱含着温柔拭净上面的血渍,他盯着周放的嘴唇,盯得有些久,又不算太久,就在让人误以为他要吻下去,和认定的确是误会这两者之间。
盯完了嘴唇,他又去看周放的额头,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嘴巴同时微微一张,像被那严重状态给惊讶到了似的。
接着嘴唇抿了抿,用手背蹭了蹭周放的脸表示爱抚,似乎是又觉得后者足够乖巧,足够可爱了。
这一觉得,他便立即微笑起来。
低下头,学着从前霍恩戎的样子,萧孟君格外偏爱的小声告诉了周放一个秘密:“其实他们也不算无辜受你牵连……他们对你太忠诚,这便已经算一项不可饶恕的大罪过了。”
周放目瞪口呆地瞪圆了眼睛,太过惊讶的模样几乎是有点滑稽。
“你不用死,本尊没打算杀你。”
“只是他们非死不可了……”
“非死不可”这几个字一出现,一团赤红的朱雀离火忽然不受控的从周放手里冒了出来。
他自己先吓了一跳,然后火焰噗哒噗哒向下一收势头,老实了几息之后又蓦地匍匐在地面上向四方旺盛燃烧,好像它正在为周放感到很憋屈似的,要叫嚣着发一发威。
萧孟君在一丛离火中从容不迫,轻抬手指便将这份怒意给镇压了下去。
“你对我起了杀心。”他对周放说道。
周放仓皇摇头,连声说着“不敢”。
萧孟君见状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顺势将周放往怀里一搂,微微弯下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好,知道你不敢,不敢就好。”
周放僵直着身体挨着萧孟君的腿,他有些结巴了,是实在想不明白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要杀他们?”
萧孟君向前扬了扬下巴,耐性十足地给周放解释道:“你瞧他们,各个涕泗横流,虎视眈眈地瞪着本尊发狠,好像本尊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一样。他们何时有了这样大的胆子?想来定是因为你的缘故了。珍之爱之,忠之敬之的人,为了他们竟然愿意卑微到这般田地——他们还有什么是不敢为你去做的?”
随即,萧孟君按住周放的肩膀逼迫其扭头去看行刑的场面。
他穿越来此,对此间世的生死人物浑然不在意,认定一切都是操纵在手里的玩具游戏,唯独周放是惊喜发现的一个例外。
把周放死死定住,并且不许他闭上眼睛,萧孟君柔声宽慰道:“与他们最后一面了,好好看着吧,千万别给自己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