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戎有一把碧英剑,此剑天下无双,出鞘时直教风云停滞,万山覆雪,累累冰晶雪花可凝成世上最无懈可击的刀光剑影。
萧孟君便是端站在这场细雪中,听到系统发出了机械的无机质声音:“主线任务现已下达,请宿主及时开启万魔渊副本,完成物资采集。”
“采集对象:周放。”
“采集物品:玄冰玉骨。”
“采集任务即将开启,倒计时:十、九、八……”
伴随着滴滴答答的警示声,萧孟君木然举起碧英剑来当空一划,眼前天地变幻得仿佛一块被撕裂的幕布,一道沉郁裂缝悄然出现,逐渐越裂越深,裂了一个通向地底足有万丈之远的悬崖裂谷出来。
鬼哭神嚎的可怖之音从裂谷之中传出,黑雾缭绕的阴毒魔障几乎是喷涌而来,立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竟是楚西风先煞白了脸色:“这、这是要做什么?”
萧孟君只是望着周放,他语气冷淡,声调发直,照本宣科似的说道:“周放,你既已成魔,罔负师门教诲,伙同魔修做出屠城惨案,另又盗取护宗法宝,种种罪尤死不足惜。可念及旧日,本尊还是决定饶你性命,只要你该到哪里就去哪里,从今以后,仙魔势不两立,天妙玄机宗决不再容你!”
周放愣愣地看着那处深渊,好像也被吓了一跳,慢半拍回神后他忽然怒不可遏:“放你妈的屁!霍恩戎,我一片真心对你,你拿来作践?你赶我走不算完,你还要我去万魔渊生不如死受折磨?!”
萧孟君并不接腔,只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当该赎罪!”
周放气得一颗心差点儿从嘴里怄出来,他想骂一句伪君子不要脸,但爱霍恩戎爱习惯了,痛骂之前还是下意识的不舍得。
于是又因这犯贱的“不舍得”,他对自己也生了气,思来想去最终一巴掌自扇在脸上:“你说的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我就不该……”
周放到底没不该出个所以然来,他一气之下彻底闭了嘴,算计着杀一个不亏,杀两个是赚,怎么都比落到万魔渊里去要强。
——他就是宁愿死也不要变节,自认天生生了一副正义凛然的脊梁骨,是个再犟不能的犟种、再蠢不能的蠢货。
楚西风与玄煜、五圣将周放团团围住,合七人之力才勉强将他压制。
他不要了命,招招式式只有攻没有防,若有两剑同时攻来,他躲也不躲全凭肉身抵挡,手中破虏只径直向着第三人杀去。
楚西风虽做伪证证实周放勾结魔族,本意却并非想要将他逼死,因此对打起来束手束脚自己先乱了套。而玄煜也知留着周放的命还有用处,故而同样不敢真下杀手。七人中唯有五圣真心实意想要周放死,却无奈本事不到家,对上不怕死的疯子更落了下风。
萧孟君冷眼旁观,认为这样倒也更好,周放闹得越凶,欺师灭祖的罪名传得则越广。
终于眼瞅着周放逐渐力竭,鲜血沿着他的胳膊汇聚到手上,使他握剑都怕滑脱了手。
可就算如此了,他还是不服输,咬着袖子使劲一扯,撕下一缕布条将剑柄和手缠绑在了一起。
楚西风见状忍不住焦躁一喊,哭腔十足:“周放,你还在负隅顽抗什么?”
周放摇摇欲坠地站直了身,空着的那只手在额前把乱发随便一捋,他只觉得好笑:“你伙同他们害我至此,自己反倒先哭上了,真是好慈悲的心肠啊!”
楚西风脸色煞白,情不自禁嗫嚅着嘴唇想要给他解释:“他们说……他们说只要我……就把你给我……”
周放好歹听清了那句“把你给我”,登时乐得想说“一个要我灵根仙骨,一个要我这具皮囊,正好你们分了得了!”
只是不经意瞥见了萧孟君,清清白白的一个人站在那儿,风骨和相貌样样都比别人强。
他不知道那已不再是霍恩戎,只心中纳罕老天爷要多偏爱才能塑造出这么一个人来?
他逼迫自己用不爱也不恨的心情去看待霍恩戎,看了好久依然没能想出答案。
……应该是上辈子欠了霍恩戎的,到现如今他还把维持对方的体面当成自己的首要大任。
长长叹了一口气,周放提起剑:“还是继续打吧,除了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说?”
他显然抱了死志,并且不肯要一个好死,但其实他已经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了。
玄煜不愿同他打起来没完,咬牙一发狠持剑抵在了一个小弟子脖子上:“你再抵抗,我就杀了他!”
周放直愣愣的向他看过去,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和自己解释说:“对了,你是妖,不通人情,不干人事。”
他言外之意分明是在骂玄煜畜生一个,可语气平铺直述的,一点恼的意思都没有。
仰了仰脸,他微眯起眼睛像在思考:“不许我死,也不许我抵抗,那是想要我做什么?”
继而他又忽然一笑,有点不大好意思:“难道你也想要我?”
他抬手划拉过自己的嘴唇,草草的一拨弄,露了一小截柔软的舌头和臻白的牙齿出来。就此表情含笑,笑得简直是放荡,然后一边伸出舌尖从手指根部舔舐到指尖,一边抬着眼睛去看玄煜。
忽闪的长睫毛使那眼神里有了钩子,风月场所里所有调情的男人女人们都最擅长如此去魅惑人心。
原来他真的知道自己漂亮,一个男人的漂亮,精致到了可以赏玩的程度,不好得到,不能亵玩,越冷、越硬,越招人惦记。
他的舌尖很尖,红得也发艳,伸出来的时候看着有些水灵灵的小巧。然而只要伶俐一卷,卷着一小块深红的血含进嘴里就不见了。
他对着玄煜做出一种令人胆寒的幽怨,像破庙里勾引书生的狐狸精,明明没有什么深情厚谊、海誓山盟,可是照旧能演一副使人下意识愧疚、被深深辜负了的神态。
他说:“不,不对……你不要我,你要的是周怀宴。”
不知怎的,玄煜忽然不敢看他了。可越不看,他的模样在眼前浮现得就越清晰。
玄煜赶不走周放的影子,心中忽然赌了气,暗自想道:“我为什么不能要周怀宴?我偏要他!明知道我不要你,还做出那副轻薄模样给谁看?当真以为我不敢要你?只怕我要你了,你又不肯了!”
周放不知玄煜心中想法,还在那边仿佛喝醉了酒一样头昏脑胀的到处找人讲理,他没个笑模样了,黑压压地沉着脸开始酝酿怒火:“不要我,还抓我,打我,指望我一步一步按你们的安排来,老老实实去做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你们把我当成是什么了?你们大家合力养肥的一头猪吗?!周怀宴既然来了,你们有福同享新嫁娘,也该到了杀猪备宴的日子了,你们倒是痛快杀啊!”
他骂累了,就虚空站立着停下来歇一歇,浑身浴血像个杀神。
身上法袍无风自动,发冠散落,披散的头发狂舞乱飞遮挡住了半边的脸。从中冷眼望过一个个心怀叵测的旧相识,在一片失真的情绪中他又怒极反笑讥讽道:“不过还是得多谢诸位让我做了个明白鬼,可笑我周放还自以为结交天下英豪,与尔等皆为知己,原来不过一场天大的笑话而已!”
话音落下开始放声大笑,肆意的姿态高高在上,好像他才是今日进行审判的那个。
应是这笑声里侠气太重,听得旁人也快意恩仇起来。
有一道粗旷声音自被绑缚的弟子人群中传出,这人大声吼道:“老子不认识什么镜施仙尊,也不在乎他到底有多大的恩德能让人生生世世念念不忘!当年我被踏在魔兽脚下,是师兄您替我挡下了致命一击,我才能活到今天!我只承过您的情、受过您的恩,所以只认您一位圣君!只认你周放一个!”
他说到这里,便又艰难蹒跚站起身,怒目望向四周:“老子今日死,决不是胆小怕事、畏罪自杀!老子清清白白一条好汉,无愧仙门,未入邪道!恨只恨老子平素贪杯享乐没有精练修为,不能杀出生天不说,一条烂命竟还成了圣君的拖累——”
他忽然一跃而起,猛的扑向了附近不远一位执法堂弟子所持拿的利剑,拼着最后一口气大喊道:“圣君,别管我们,放开手脚杀他个痛快!咱们好男儿,头可断,血可流,唯独那劳什子的窝囊气受不得!”
他一起头,前仆后继去送死的人立时就多了起来。有不自量力冒死厮杀,想营救周放逃出生天的,也有同不愿做人质成为周放牵绊,索性一剑先抹了脖子的……
“圣君!我是林五,亏您劳神记得我一个无名小卒的名字,那日魔障之中幸得您叫着我的名字将我唤醒,否则我早死了!拖到今天再死,已然是不亏了!”
“圣君,我娘重病,我在宗门人微言轻,求不得归家之期,满宗上下只您一个愿意为我开通传送法阵,临行时还蒙您赐予救命良药,此等大恩,小弟今生无以为报,只求来生还能再为您报效犬马之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