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心魔?何为幻境?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到处乱哄哄的,萧孟君皱紧了眉头,忽然将手在桌子上一敲:“要入夜了。”
陵宏哭得一噎,侧过了脸望着他。
萧孟君望回去,眼神里冷光一闪,只说道:“来都来了,咱们不去看看那游行岂不是吃亏。”
随即他又看向了易无忧,像拿不准主意似的:“那什么,找你帮个小忙,成不?”
易无忧是个很知恩图报的人,力所能及的时候,别说一个小忙,就算是一个大忙他也很乐意帮一帮。
而萧孟君见易无忧答应得干脆利索,当即又和陵宏对视一眼,两个大人立时一言不发的站起身,一个拍到桌子上几块灵石结了饭钱,一个伸手去牵了易无忧。
刚才前来招呼的妖精伙计好像一直就没离开过似的,佝偻着腰背忽然又冒了出来,将灵石收进怀里,一双贼光闪烁的眼睛盯紧了易无忧不肯移开。
萧孟君见状一言不发的将易无忧一把护进怀里,宽大的袖子将人遮了个严实。
于是就这么被护着走了一路,他们仨在一处人群熙攘的地界停了下来。
易无忧隔着萧孟君的袖子探头探脑的往外看去,原来是长街中央停了辆奢华无比的花车,两侧侍立着四名用白袍帽衫罩着头脸、分不清男女的随从,拉车的却是两头腰间系着宝石金链的长臂巨猿。
巨猿各自戴了一副同样纯金打造的眼罩,肌肉虬结的猿臂自然垂落撑在地上,气势逼人地守护着身后轻纱缭绕的车厢。
所见是一个男人跪在大路中央,擒着怀中小儿的肩膀向前一推,垂首向那车中之人拜了又拜,口中说道:“恳请圣君赐福,小人愿献上犬子并童男童女三十名,助圣君颐养修行,重整旗鼓。”
他话音刚落,纱幔之中便有一只纤瘦骨感的手向外略微伸了伸,对着车厢一侧的一名随从招了招手,将唤人到车窗边耳语了几句。
那随从话不多,但体态端得很虔诚,从纱幔之后毕恭毕敬的接过一个手掌大小的小匣子,转过身却立即对着那哀求的男人换了一副嘴脸。
简直是骄横得厉害,连腰都懒得弯一弯,直愣愣的挺着目空一切,只露了一小截白皙的尖下巴出来,说道:“圣君赏你的。”
那男人闻言狂喜,脸上表情甚至乐出了一种狰狞,继而迅速跪地膝行上前,抓着随从的脚踝猛磕了好几个响头。
随从被他磕烦了,将人一脚就踹了出去:“别再挡路,滚远些!”
男人无比顺服地从地上爬起来,低眉谄媚的模样像个专心讨好男人的小媳妇,生怕露一点不高兴的表情出来让车中之人觉得了不如意。
跟在男人身后的三十名童男童女也在此时各个如同不具备思想意志的傀儡一般,自行归入了花车队伍之中。
只在男人怀中的那小孩儿,含泪仰头问了一句:“爹爹,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这小孩儿年纪真是不大,可瞧着却不是一般的乖,此时既不哭也不闹,只一双泪眼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爹,装饰花车的鲛珠与宝石照亮了前路,也映照出小孩儿鼻尖和眼下红彤彤的一片,看得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男人似乎也有一瞬间的动摇,可最终却还是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小匣子,狠心闭上了眼,将小孩儿使劲推了出去:“为父生你一场,你替为父换得新机,你我父子缘分到今日为止,也算两全!”
小孩儿被推得一个趔趄,双手撑地跪在了地上,再起身却是痛快,不哭不闹,只是再未回头,也乖乖跟上了花车。
似乎他这又乖又倔的样子得了那圣君的注意,忽听后者唤了一声:“你来”。
仅此一声,惹得萧孟君当即身形一抖,震惊之余也听陵宏在旁低声呼道:“竟真是圣君的声音!”
本来半信不疑,陵宏一句话后萧孟君反而沉了脸,将眸色一肃:“短短两字而已,你听岔了。”
可两人长久以来都对周放念念不忘,日思夜想,哪有听岔的道理。
此后更是见那车中的“朱雀圣君”轻轻撩起了一角的纱帘,对着那孩子说道:“是个有骨气的,”他说:“别怕,从今以后,本君即为你父。”
继而一名白袍随从将小孩儿抱起递进车厢之中,“朱雀圣君”一半脸隐藏在纱帘之后,一半脸不免便露了真容。
至此,萧孟君恍若被人敲了当头一棒,他气得浑身打颤,终于忍无可忍的发了威:“我只当是哪里来的不入流的小贼,亲眼瞧见才知道这人还有这般以假乱真的本事。扮谁不好,扮一个沉江落了难的泥菩萨!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而陵宏比萧孟君还要怒不可遏,眼瞅着就要冲上前去将人从花车上扯下来,却被将将找回理智的后者拦住:“算了,既知道不是他,气也无用。”
陵宏怒吼:“算了?!”
萧孟君无奈叹息一声:“这么多年下来,你怎么还是这样鲁莽?你若眼下径直冲出去将这假冒阿——假冒朱雀圣君的小贼打杀了,且不说你我有没有那个本事,只说那些被他掳掠去的小娃娃们怎么办?你知道他们在哪?”
陵宏从鼻腔里喷出一道愤怒的鼻息:“那怎么办?”
萧孟君沉默片刻,食指与拇指习惯性的并在一起搓了几下:“仔细想想,他与朱雀圣君倒还真不是一般的像,声音、面貌、举止……若不是天长日久的相处过,他怎么模仿得来?”
“你是说,他与圣君是旧相识?”
萧孟君眉头紧皱,显然已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只顾自言自语道:“可思来想去,谁会做这种事?楚西风虽出身名门,却是个被娇惯坏了的头脑浅薄之徒,想来扑腾不出这么大的动静。那么难道是玄煜?他也算是被周放亲自带在身边教导过,能模仿个神似形似倒是不意外——”
陵宏忽然出声打断道:“你到底是谁?怎会知道这些?”
萧孟君猛的回神,却是不慌不忙的施然道:“我不问你是谁,你也不问我是谁。这点不是咱俩早就说好的?”
见陵宏皱着眉头还要再说什么,萧孟君叹了一声:“这个是假的,那真的在哪儿?还是先找真的在哪儿罢。”
他牵起易无忧的手,取出一枚鹤簪插进了后者的发髻之中,小声道:“此簪上有我一道灵识,使我能望你所见,闻你所听,你可愿赴险境替我二人走一遭?”
那鹤簪由白玉雕刻而成,双翅上扬、纤毫毕现,只是簪在易无忧的小脑袋上却显得有些厚重。
易无忧低着头,似乎是不堪其重。
他的霍兄,和陵宏的大师兄,萧孟君的故人。
原来是同一个人吗?
他觉得不是,又觉得是,左思右想,忽然惆怅起来,他怎么总是想不明白?
“好,”易无忧对萧孟君说:“我愿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