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她穿了一身大红,昏昏暗暗的环境中,红得惊悚。
周放看她哭得泪珠子跟串线似的,下意识拧起了眉:“为什么掳走了你?”
那姑娘有一张不胖不瘦的小圆脸,原本看起来尤为喜庆,此时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竟然有些骇人:“你也瞧不起我?!你也觉得是我先有错才遭报应的?!”
周放闭了嘴,他感觉自己实在够无辜的,听她语气那么怨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跟她有什么仇、什么怨呢。
好在理性很快回到了姑娘的头脑之中,她迅速喘息了两下,用一种伪装不出来的可怜和委屈解释道:“不是单单掳走了我,是我们——”
她抬手向周围一指,一瞬间仿佛又有了力气,好像只要发觉遭受苦难的不是仅仅她一个人,事情便也就没那么糟了:“只要是年轻的,漂亮的,年纪小的,可怜又可爱的……都被掳来了,可能……是为了让你心软。”
周放看向她,缓缓的一眨眼,心不心软另说,但倒是真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了。
看姑娘嘴唇又有了蠕动的意思,似乎还想再补充几句话,周放摆了摆手:“好了,别说了,要小心祸从口出,凡人的命,在你主人眼里可不值钱。”
他几乎是一下子就温柔了下来,声音也越发的轻了:“你要我的血?”
小圆脸姑娘眼睛立时一亮,聪慧无比的察觉到了点儿希望:“是,而且主人特意嘱咐过了,一定要告诉你,他是不会拿你的血去害人的,你尽管放心慈悲就是,只会叫你一直这么慈悲下去,绝不乱你的道行。”
周放哂笑了一声,但比起嘲讽这句话里的“主人”,易无忧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却感觉他不过是自嘲而已。
易无忧在一旁听着,早就觉得了不妙,之前周放从身上撕下那一块肉的时候,撕得太痛快了,眼下这姑娘步步紧逼又说得这么可怜,好像不如了她的意就要遭天谴一样。
而眼前这位糊涂起来就是天下第一傻的大糊涂虫,可能不怕遭天谴,但绝对怕极了麻烦。
想到这里,易无忧便要振作精神做出一番阻拦,可显然已经晚了,周放右手食指在左手手腕上虚虚一划,也没见他怎么使劲,一股深红的鲜血就从一道细线形状的伤口里汩汩淌了出来。
他平举着手腕,任凭血珠滴答到地上,然后便是高高在上的一笑:“叫你主人滚出来接赏。”
小圆脸姑娘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表情有一种讶然的滑稽,还是身边另一个大姑娘扯了她一下,她才恍然大悟般吸了口气,扭头往外跑了出去:“等、等着!”
易无忧在一旁看傻了,他猛的跳起来,想扯着周放的胳膊把人的注意力扯到自己身上来,但手抬起来了,却又将将放了下去,横眉怒目的问:“你干什么呢?!”
周放被他吼得震耳欲聋,回过头,眼神里透出说不上来的古怪:“你急什么?怕我缺了你的?”
易无忧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体微微摇晃,不知是不是因为起得太快,有了一种无法保持平衡的眩晕之感。
忍着难受再次睁开眼,他也浑身哆嗦起来了。是气的。
他没去过青楼,没跟烟花女子相爱相分过,所以绝不会知道他此时就如同一位清高自傲的穷书生见着了自己那不知自爱自重的相好背地里竟还会跟别的男人睡觉一样,内心里那股愤怒不能说是如出一辙,只能说不分轩轾。
穷书生那点儿自卑,那点儿掩耳盗铃、不知所谓的自大,不经意间就暴露无遗。
“你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易无忧愤怒得涨红了脸,眼泪边吼边流,气势倒是很足:“你就不疼吗?”
周放狐疑的看他一眼,像是不明白他何至于此,又没疼到他的身上去。
态度冷漠得很,周放表示疼与不疼都无所谓:“跟你没关系,你不用管。”
易无忧见状更生气了,他简直是狂怒,只是由于外表还太小,这股怒火是半点威慑力都没有:“我、我不管!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没人疼你的时候,你不知道疼疼你自己?
这话易无忧没能问出来,因周放又用那种令人气得牙痒的语气开了口,甚至还带上了一抹冷笑:“你不用明白。”
易无忧又晃了晃,他这会儿不光感觉晕了,五脏六腑里还翻滚交织着一种轻微的恶心感,他强撑着去看了周放的脸,白白净净,端庄得跟玉一样,但是太招恨了。
他恨他,易无忧咬着牙想,恨得他想扑过去撕咬他,把他不稀罕的血和肉,把他整个人,囫囵个儿的全都咽到肚子里去。
但最终易无忧没有动弹,因为他的恨意又被一种“死生有命,非人力所能及”的冷漠给冲散了一小部分,让他感觉到了一阵厌恶。
他厌恶周放,厌恶对方那一张不知好歹的冷脸,恨不能一巴掌狠狠掴上去。
可随即他又厌恶上了自己,厌恶自己怎么也没了无限待周放的心,仿佛一个置身事外没有真感情的人,只因后者一时的没出息就失了望。
恨来恨去,他没有众生的概念,但恨上了一切。
易无忧头疼得厉害,血液激荡在整个头颅之中横冲直撞,疼得他两手握拳一下下的狠狠去锤打脑袋也不能缓解。
他实在气得要命,想要呕血,把心都给呕出来算了。呕心沥血算什么,再气下去他就要被气死了。
胸膛剧烈起伏着,易无忧忽然猝不及防的转头对那几位大姑娘发了威:“滚!”
他那一张稚嫩光滑的小孩面上随之浮现了几道道朦胧的裂痕,像一个被摔碎了的童子像,裂了右侧半边的头颅。
原来是有一张巨大而又丑陋的鬼脸虚影从易无忧脸上飞了出来,嘴唇血淋淋的外翻露齿,甚至还有一颗眼珠子从眼眶脱出滚落到了地上。
它飞得速度很快,连周放都差点没看清。
气势汹汹地穿过大姑娘们,它又像烟雾一样“嘭”的把自己撞散开。大姑娘们尖叫着连滚带爬地逃跑,已被吓得无暇思考井里井外这两处的前程,哪一处更没有指望了。
周放认得那鬼脸,也觉得自己认得易无忧,他仔细盯着易无忧看了又看,最后眉头微微一皱,因为没看出来什么具体的章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