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为了给我找吃的,那别出去了,我不饿,也不想吃。”他翻身一倒,一个小长条脸朝下的趴在了地上,两支手臂上下搭着垫起了脑袋,再微微一偏头,看着周放补充道:“但如果你是为了自己的事出去,那就快去快回吧……你不在,我一个人可能会怕。”
周放听了他这话,先是一皱眉,因为感觉他哪怕是病了,也有点儿太娇气了。与此同时,又忽然觉得自己在他那里就好像个单纯供他壮胆的物件似的,他要是不怕,便不会在意自己的走与留了。
周放知道自己是又想拧了,可能太久没发脾气,心里痒痒了。
易无忧太小又太乖,叫周放实在不好意思对着他闹脾气。周放憋着,忍着,可忍到现在半个月,还是一个月了?他很可以,很慈善了。
他受了那么苦难和委屈,顶着一身污名沦落到此,还不配发一发疯,恶毒一回吗?他又不是什么圣人。
然而一想易无忧都落到快死的地步了,竟然还是一贯的乖巧懂事,不哭也不闹,有时候反过来还要撑着病体再去哄他,他那点愤愤不平就有些预备着要消散一部分了。
毕竟活了这么久,总不能连个孩子都不如了。
思及至此,周放再一看易无忧可怜巴巴的趴在地上,连个软乎的垫子都没有,那凉气不都顺着肚脐眼进到身体里了?这怎么可能不病嘛。
我真造孽,周放想,非把他留下来干什么?
又一想,是他自己找来的,说是要留下陪他的霍兄,那还怪得了我吗。
最后扪心自问,你姓周,又不姓霍。你是他的霍兄吗?
霍这个姓,让周放心里隐隐一动,然而同样是无意细想下去。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出去了,不光是为了弄点吃喝,他还要再给易无忧搬一张小床回来。
要床,就得要铺盖,有吃有喝,当然不能下手抓,所以还得要杯碗茶碟,一样样数量下去,从衣裳到鞋履,从脸盆到尿壶,竟跟过日子似的让周放全都给备齐了。
孺平觉得这些统统都没有必要,他撅着个嘴,先是很遗憾的问周放:“那小孩儿怎么还没死啊?”
然后又五味杂陈的问:“为了他,你是不是会多出来几趟了?能多见你几面是很好,我是说有好多事我自己拿不定主意,还是得你出面才行。但是你能行吗?你的伤,还有仙宗那些人——”
周放不愿意听他说这些,所以一手伸过去捏住了他的嘴,捏得像了一张鸭子嘴:“我心里有数,你甭管。”
孺平气得要命,又感觉很委屈,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就这么把他给比过去了!什么时候,周放操心过他的吃喝和冷暖了?这么些年,这么些年!
他气哼哼的,恨不得真跟个鸭子似的呱唧两声发发疯。
于是他又说:“与其准备这些,你还不如再多备一些聚气丹和清体丸之类的。你是不是忘了没有修为的凡人都是什么样儿了?就那么个小地方,他拉撒往哪里倒?夜壶根本不成用!一粒清体丸就能解决的事儿,连脸盆牙具都不用了。”
可周放却大手一挥的说道:“都备上,到时候他想用什么,就用什么。”
孺平心里酸溜溜的:“既然如此,那干嘛不干脆给他一粒筑基丹,让他彻底脱离了肉体凡胎?那更好了,连饭都不用怎么备了!”
周放垂下眼帘,似乎为易无忧感到很难过似的:“他……他魂魄跟常人不一样,怕是难能修炼了,冷不丁用一颗筑基丹拔苗助长,我怕他承受不住,一命呜呼了。”
孺平不想对一个孩子太过尖酸了,但又实在是嫉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小声咕哝道:“何必对他这么好,本来也是个活不长的。”
然而周放耳朵灵得很,忽然动了怒火:“你还知道他快死了?!”
儒平让他吼得周身一哆嗦,刚要张嘴说点什么,就见他已经恶狠狠的瞪了过来:“哼,不愧是你,恶贼!”
骂完孺平,周放心里畅快些了,他带着东西往回赶,路上也在想“何必对他这么好?”
其实无关他和易无忧的感情,也无关他对易无忧的慈悲。
周放只是很好奇,如果他学着那人从前对待他的伎俩去对待易无忧,是不是就能弄清楚那些年岁里的种种关怀呵护,可是需要用上一万分的真心、一万分的好意?还是一份别有目的、虚情假意的感情,也能做到事无巨细、经年日久的维持?
若是真心的,那么最后不闻不问的恩断义绝又是怎么狠得下心的?
若是假意,那么在这途中,又有没有一时不察的可能,会在某一刻真正的留了心。
探查这些,也绝不是因为感情,这点他倒可以十分笃定,只是对一个曾经真心过的人,他有一种杀法,而对一个从头到尾欺骗到底的人,他又有另外一种杀人手段。
呲牙咧嘴的,周放眼里冒了火,亮得惊人。
先奸后杀!
他恶腾腾的想,那一双奸夫淫夫,那一群骗他、让他疼的狗杂种,全都先奸后杀!哪怕如此,也不能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