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粟听着雨声和车上少年的呼吸声,意外觉得世界仿佛有种隐隐绰绰的温柔。
路过一个红绿灯口,她拉下手刹,倾身过去,将席则滑落至膝盖的外套重新盖好。
他睡觉格外乖觉,眼尾弯成一道温柔的弧度,挺秀的鼻翼小幅度翕动着,嘴巴有时候会舒服地咂摸两下,像个小孩,跟他平素的样子反差很大。
应粟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碰他浓密又根根分明的睫毛。
很软,像他的嘴唇一样。
应粟的心也莫名有些软。
直到他睫毛不安地眨了眨,应粟以为他醒了,才立刻心虚地收回手,结果胳膊一沉。
是他脑袋歪了过来。
应粟自然而然地捧住他柔软的脸蛋,小心翼翼放到靠背的头枕上。
见他又咂摸了下嘴,没有醒转的迹象,她才安心地收回手,重新坐回主驾上。
绿灯跳闪的一瞬,她搁在中控台的手机铃声响起。
她松开手刹踩油门,余光扫了眼依然熟睡的席则,将手机拿起,递到耳边。
是周璨,“姐,现在方便吗?”
应粟压低声音,“嗯。”
周璨说:“银行卡我交给了傅先生的司机,刘叔说……先生短期内不会回国。”
应粟冷笑一声。
新婚燕尔,他当然乐不思蜀了。
不由想起,和他在一起时,她偶尔也会央他陪自己去国外玩,但他总以工作和家族事务为由拒绝她。
原来她以为,他是真的忙。
现在才发现,是作为情人的她,不值得占用他宝贵的时间。
只恨从前的自己愚蠢又可笑,看不穿他温柔假象背后的敷衍。
应粟闭了闭眼,无动于衷地说:“以后他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周璨沉默须臾,应粟问她还有没有事。
“姐。”周璨提起一口气,忐忑开口,“今早……先生给我打了个电话,有两句话要我转达给你。”
应粟换了新手机后,只存了周璨还有几个酒吧合作伙伴的联系方式。
傅斯礼想要找她,只能通过周璨。
“他说什么?”应粟声线发紧。
“他让你别为了跟他赌气,而...而堕落。”
赌气?
堕落?
应粟感觉自己的心口好像被钝器割了一刀,锥心刺骨的生疼。
他们走到这步,他竟然还能像一个成熟稳重的长辈教训不听话的小孩一样,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傅斯礼永远有本事,杀人不见血。
她握住方向盘的手背用力到发白,忍住冷笑的冲动,咬牙问:“他的第二句忠告呢?”
“先生的第二句话是……”
周璨似乎叹息了一声,如实转告:“国内天气转凉,注意添衣。”
“……”
应粟指尖剧烈颤抖了一瞬,手机从耳畔滑落。
她目视前方,眼神空洞。
刚刚还让她觉得缠绵柔情的雨,此刻好似蒙上了一层暗沉可怖的黑雾,铺天盖地地压过来,令人窒息。
傅斯礼太狠了。
把她伤得千疮百孔后,又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甜味的盐。
让她疼又让她酸,让她结了痂再裂开,反反复复折磨她。
她只想问,凭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管教她?
又有什么资格关心她!
应粟怒火攻心,全然忘了席则的存在,重新拿回掉落的手机,狠声说:“周璨,立刻给他拨回电话。”
周璨焦急地劝她:“姐……别冲动……”
“我说,立刻!”
“姐,没用的!”周璨也沉下声音,“从来只能先生联系我,我没法联系他。”
“这么多年,你还没发现吗?他的私人电话只会接你一个人的。”
长久静默。
应粟恢复理智,神情漠然地望向前方,淡声说:“以后他的任何事都不要告诉我。”
然后挂断电话,一滴热泪毫无预兆地砸到她手背上,她无知无觉,麻木地扔掉手机。
手再度无力地垂下。
她始终目视前方,雨丝淅淅沥沥,仿佛能洗刷掉天地间一切污垢。
但人心,却是怎么都洗不干净的。
一个人留在你生命中的痕迹,是刻在血肉里的纹理,年久日深,似乎只有死亡能完全磨灭。
而她,到底还要走多久……
才能彻底,将那人从自己的心中连根拔起。
“导航提醒您,距离目的地还有三百米。”
这道声音响起的非常适时,不至于让应粟陷进更深的漩涡里。
她敛了敛神,刚要侧头看一眼副驾的人,自己垂在中控台上的右手突然被人握住。
她一愣,垂眸去看。
席则还未睁眼,似乎是无意识的动作,他捧着她的右手放到自己脸蛋上蹭了蹭,像是一只可爱的布偶猫在和自己主人撒娇,带着自然而然的亲昵和依恋。
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好像瞬间驱散了她刚刚的阴霾。
应粟心头一热,放纵了他的亲密之举。
学校大门近在眼前,她将车停到五十米开外的路边,正好被一颗大榕树遮挡。
她熄火后,轻轻唤了声他名字,“席则。”
几秒后,少年懒倦地嗯了声,然后慢悠悠睁开眼睛,他先看了眼窗外,嗓音是刚睡醒时的清哑:“下雨了?”
“嗯。”
听到她声音,席则转过头,才发现自己拉着她的手。
他笑了下:“刚才做了个梦。”
应粟看着他问:“梦到什么了?”
“梦到你又哭了。”
应粟心脏遽然间细密收缩了一下。
席则眉眼柔软,捧着她的手递到嘴边,低头轻轻吻了一下。
那位置正好是……刚刚那滴泪砸落的地方。
他抬头看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比秋雨还要剔透,似是氤氲着一首情诗。
他说:“还好只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