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总是有做不完的活,看到云葵带人进来,赶紧放下扫帚,规规矩矩行了礼数,“殿下。”
这个礼数还算周到,云葵挑不出毛病。
“阿药,你还跪着干嘛啊,赶紧起来。”水瑶来他面前,将衣服推给他,道:“公主担心你受冷,特意嘱托我送来的,快穿上,看合不合身?”
晚欲雪错愕,简直是难以置信,惊怔地看着云葵。
云葵冲他礼貌笑了一下,模样很温柔。
晚欲雪更震惊了,拿着衣服不是,放下也不是。
“怎么?你不穿,是想让我服侍你啊。”云葵道。
还当自己是天上的神主,过着衣食无忧人人伺候的生活。
他微微一愣,垂下眉眼,拿着衣服去房间换好出来。
不得不说,晚欲雪还真适合白色,穿上后如当真有天上神祗的模样,周身气息冷然,明明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衣服,却穿出矜贵三分。
但矜贵中,带着七分孱弱,这多半与他常年服药有关。
看到云葵出神地看着他,他道:“谢谢...殿下。”
云葵起身走到他面前,突然挑起他袖子上的破洞。
水瑶:“???”
晚欲雪:“!!!”
云葵也不生气,神情淡然道:“这衣服呢,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也是找人给你量身定做的,你看看,这么好的料子,你给我弄出一个破洞。”
少女歪头,语气恶毒如蛇蝎:“你什么意思?”
晚欲雪抿唇,他也解释不清,古井无波的瞳仁出现微颤。
“你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吧,居然敢损坏本公主送出的赏赐。”云葵慢声慢气道,又冲他露出无害的微笑:“让我想想,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晚欲雪的眼睛异常冰冷,瞳孔里倒映出云葵挑衅的身影。
“给我。”云葵冲水瑶招招手,示意她拿过来。
水瑶猛然一激灵,诧异地看向云葵,手里的药瓶滚烫如山芋,但是她没敢上前给云葵。
这药一定不是普通疗伤的药丹,公主还是很憎恨药无医的。
她不能把药给云葵。
云葵没了耐心,督促道:“给我!”
水瑶被云葵吼了一声,委屈极了,手里紧攥的药瓶也被云葵抢走了。
“公主...”
云葵拿着药瓶递在晚欲雪手中,道:“作为惩罚,吃下吧。”
云葵做好了被他质问是什么药,他要是问,云葵就说是断肠丹,但少年纹丝不动,他没问出口,只默默看着那药瓶,半晌,倒出里面唯一的药丹,一饮而尽。
眉头都不皱一下。
我去,够狠,倒真能沉住气。
云葵心里佩服他。
他饮下,转身问道:“殿下还需要我做什么,尽管来。”
这句话把云葵给怔住了。
尼玛,你不怕死,劳资还很惜命呢。
云葵当然没给他断肠丹,不过是令他暂时难受腹中作痛的整蛊药丸而已,这种药丸随处可见,平日里就被弟子们拿来戏玩。
云葵是想让晚欲雪产生畏惧,以后不能忤逆她的要求。
没想到遇到这么个硬茬。
云葵紧咬着牙,眼睁睁看着药效起了作用,晚欲雪脸色微变,疼得捂住了肚子,半跪下身。
水瑶紧张地就要搀扶他,“阿药,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快吐出来,吐出来。”
晚欲雪捂着心口,终于一个没忍住,直接喷出了血。
血水溅在雪白的衣服上,宛若盛开的花。
他嘴角残血,疼得眉毛蹙作一团,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他抬头看着云葵。
云葵自始至终无动于衷,也在冷眼旁观。
凡人就是事多,不过一个整蛊丹药,就直接痛昏了过去。
一墙之隔,晚欲雪躺在柴房里,还未苏醒。少女环胸站在外面,神情冷漠,莫不在乎。
水瑶知道是整蛊丸后,也放心下来,可能因人而异,有些人吃下整蛊药丸,只是身体痛一下就没事了,而有些人可能会表现得严重些。
晚欲雪就属于后者。
“公主,以后就不要开这种玩笑了,真的一笑都不好笑。”水瑶埋怨,她还真以为云葵良心发现,不再为难药无医,结果还来了个更狠的。
云葵不以为然道:“不也没死吗,你急什么?”
“若要是真发生了意外,公主又该作何解释?”
云葵摸了摸水瑶的头,道:“若要是真死了,就挖个坑把他埋了,多省事。”
“你少来。”水瑶别过去脸,不再看云葵。
柴房内,少年睁开眼睛,幽幽望着天花板,脸色冷寂得可怕。
傍晚时分,万卷宗已经空无一人了,云葵才走出来,迎面就飞来一只胖乎乎肉嘟嘟的黄蜂。
那黄蜂甚是可爱,闪动着两只透明翅膀,围着云葵嗡嗡嗡。
云葵伸手正要触碰,一只冷箭飞过来,云葵闪身躲过,那只黄蜂未能幸免于难,被冷箭穿透了身体定在墙上。
云葵气愤不已,看到一个身穿薄荷绿的女子从隐蔽的树荫下走出来。
蓬莱岛的三公主,路竹露。
平时最与单凌萱交好,上次听说单凌萱吃瘪后,心里很不平衡,现在要找云葵麻烦。
“你要做什么?”
路竹露笑道:“不做什么,就是看看你能不能躲过我这一箭。”
云葵冷哼一声。
说着路竹露就又掷出几枚冷箭,云葵错身躲过,迅速施法调转冷箭的方向,竟朝路竹露飞了出去。
路竹露面露惊讶,赶紧躲闪,还是被自己的冷箭削断一缕发丝。
“云葵,你好大的胆子,敢弄断我的头发。”她平日里最爱惜自己的头发了,谁都不允许碰,今日居然被云葵斩断了一缕。
“是你先动手的。”云葵道:“我这次这是弄断了你一缕头发,下次,可就划破你的脸。”
云葵冷嘲,路竹露的性子就这样,窝外横,她家族并不重视她,因她是个庶出,但为人高傲,总喜欢跟有权有势的人玩在一起,与单凌萱最是交好,简直是闺中密友,如今看到好朋友受了气,就像帮着出气,却不想也落了下风。
她们以前最爱嘲笑云葵了。
云葵料到她们会来找麻烦,早就做好了准备。
“云葵,你别得意,你给我等着,射艺比赛,有你好看的。”她恶狠狠的怒骂。
云葵置之不理,抬脚离去。
*
三月三,春风送暖,绿柳扶苏,灵山的积雪早已化去,一条山渠从山顶蜿蜒到山脚,带来一阵惬意的暖风。
玉衡殿前的小雏菊也伸展嫩芽,给院子带来生机。后山林中的小仙鹿出来了,圆滚滚的侏儒兔在花丛里扑腾,小灵鸟也不远万里来到灵山,在这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云葵在这一天又遇到了晚欲雪。
杂役峰的弟子要负责膳堂的杂活,膳堂宽阔,可容纳百余人。
云葵站在门口,隔着乌压压的众人,一眼就注意了晚欲雪。
他穿着雪白的衣服,与周围格格不入,少年墨色长发披散,破碎而孱弱,但周身藏有神秘。
膳堂里,欢声笑语不断,唯独他孤独地站在青竹石阶前,手里拿着麻布,在装着冰水的桶里摆了摆麻布,认真擦拭石阶。
他的手指冻得通红,三月的天,还用着冰水,显然杂役峰的弟子为了欺负他,故意找他麻烦。
这是他今日的任务,如果不打扫干净,他今晚就没有饭吃。
自上次过后,他身体恢复了不少,但依旧瘦骨嶙峋,肤色冷白,好似天生就是命苦的人。
云葵心里安慰自己,不要去上他的当,今日心疼他一分,明日就是给自己挖坟冢。
只要晚欲雪不死,其他的无所谓。
上一次他吐血之后,事后水瑶心疼得不得了,背着云葵偷偷给他送了很多灵药。
云葵怎么能不知,但也没去管,晚欲雪若真的死了,她也会跟着他陪葬。
身旁的水瑶也注意到了晚欲雪,想要出声打个招呼,但碍于云葵在这里,也就忍住了。
云葵只远远看了他一眼,倏然就转回去头,抬脚走去。
晚欲雪察觉到了那束冷漠的目光,抬头看向云葵。
二人的目光没有交汇。
云葵只顾往前走,目不斜视,没有再去多看他一眼,擦过他的肩膀时,又闻见那股熟悉的药味。
云葵皱了皱眉。
眼看云葵就要走远了,他轻声唤了句:“殿下。”
云葵压根就不去理他,置若罔闻。
他一副欲言又止,就在云葵以为他会识务不会再说什么时,他突然沉重地又唤了她一声,“殿下。”
云葵停了脚步,闭了闭眼,不耐烦地转过去身,“何事?”
他最好是有事,否则就去泡冰水澡。
晚欲雪走过去,在距离她还有一段距离停了下来,他慢慢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拿过云葵垂地的披帛,准备将上面的淤泥擦拭干净。
这件衣服是今日新换的,白色的云纱,搭配红色的披帛,和红色的丝绦,宽袖上带有红色的流苏,领口前是盛开的红莲,穿在少女身上一点也不繁琐,反而衬着整个人明媚韶华。
就像是旷野上瞬息的风,自由自在。
少年意识到手里的麻布很脏,他用衣袖擦去了泥点子,然后轻轻放下披帛,道:“好了。”
云葵出神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竟然没想过出声阻止他。
反应过来的云葵竟有一瞬地手足无措,她后退了几步,恼火地看着晚欲雪。
她才不会接受晚欲雪的示好。
这辈子都别想。
冷静下来的云葵,讽刺地说道:“你不过一个卑贱的奴隶,做好你分内的事就行,别妄想其他,我可不会领你的情。”
说罢,水瑶都怔住,小声嘀咕了一声,“公主...”
公主也太绝情了吧。
一时之间,膳堂的弟子都转过了头,想要看他们主仆之间的笑话。
自从晚欲雪被罚跪雪地后,整座灵山都知道他们关系不和,往日看云葵不顺眼、但又打不过云葵的人,都借此报复在晚欲雪身上。
他们都在猜测晚欲雪会不会恼怒生气,若是他生气了,脸上的表情也应该很精彩,但很可惜,晚欲雪依旧如平静的湖泊,半点涟漪都没有。
就好像云葵所说的话,在他面前毫无杀伤力。
他淡淡垂下眼,如认错的一般,“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