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坚持了十分钟。白帆突然起身,摸索着往外走。
谢华亭小声地:“还…还没演完…”
白帆撞了下座椅板,疼得摸了摸膝盖,但仍往外走,谢华亭只好拎起背包跟在她身后。
走出影厅,白帆贴着墙大步向外走,头也不回。
谢华亭有些慌了,匆匆背起背包,拉住白帆:“对不起,白帆。刚才都怪我,是我太心急了些…我就是觉得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咱俩见一面挺不容易的,我就想着早点和你坦白了我的心思,省去大家猜来猜去的…其实自从跟你见了第一面,我就喜欢你了,这几天晚上,我都在想你和我之间的事,我真的觉得你很好…”
白帆看了看他,更觉得问题严重。
谢华亭还在忙着告白:“我知道,我的学历、家庭、工作都很一般,但我保证,我一定对你好!我看得出,你是个过日子的好女人,我保证一定好好地跟你过日子!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出息,也没去过大城市,年纪又大,嘴巴也笨…知道我肯定不如你以前认识的那些男人优秀,你之所以愿意跟我认识一场,是因为你觉得你做过手术,但其实我真的不介意!我有的是力气,以后家里的活不用你做,我都愿意做的。你不会做饭也没关系,我们单位有食堂,我带饭回家,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在外面吃!白帆,我真的,都想过了。”
他急着抓住她,所以他将未来描述得很美好很宽容。
她几乎就要被他说服了。他哪里嘴笨,他刚才简直用言语编织了一场美梦。
售票大厅角落有张长椅,白帆径直坐下去,拍了拍旁边的位子,示意他坐到身边来。
“谢华亭,你很优秀,你不该在我面前把自己说得那么谦虚,我也没你说得那么好,温柔漂亮优雅什么的,都离我很远,你如果真的这么觉得,那可能是因为我们还不熟,也可能是我这两天伪装得太好了…”
“白帆,我没有看错,我只是嘴巴笨,让你觉得我是在恭维你。”谢华亭一脸焦急。
白帆笑了笑:“好吧,那就,谢谢你的夸奖。”
谢华亭坐在她旁边,低头看着锃亮光滑的地板上映出的倒影,无措地咽了口唾沫。
白帆觉得自己有点欺负老实人了,语气更柔和地:“谢华亭,其实,是我对不起你。我之前有欠考虑,因为我觉得你未必会看得上我,我想你也许是看在老秦的面子上,也许是对我这种大龄剩女感到好奇?总之,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今天中午那家快餐店老板娘就是你的堂婶,我可能也会慎重些的…”
谢华亭抬头看她,有些沮丧:“我是不是从中午开始就已经搞砸了?”
白帆摇摇头:“你没有搞砸,你招待得很好,你那堂婶也很热情。谢华亭,不如,我向你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吧。”
谢华亭眨巴着眼睛。
“今年是我的本命年,所以你该知道我的准确年纪了。我的太阳穴旁边最近长了一块斑,也许是晒太阳晒的,也许是年纪到了,以后可能会越来越多,我的身体正在走下坡路,你当然看不出来,但我自己有明确的感觉。另外,虽然我以前曾在上海有份不错的工作,但我已经失业半年多了,对于未来是否继续工作,我暂时没有想清楚。”白帆停下来,看向谢华亭。
对于另一半是否有赚钱能力,谢华亭倒是想得开:“白帆,老秦给我看过你一年前的照片,你以前留长发的样子非常漂亮,我印象非常深刻,你那么美,是我一直遥不可及,想都不敢想的,所以不要怀疑你在我眼里的形象,你现在即便是短发,在人群里仍是闪闪发光的。至于工作,我知道你过去在上海是赚大钱的,咱们这种小城市,没有那么多合适你的工作机会,我也能理解…我自己全款买了房子,没有房贷,所以只要我们两个人都不铺张浪费,我一个人的工资也能养活得了咱俩。呵呵,其实在我们村,女人们都是不工作的,所以这都不算问题。”
白帆叹了口气:“你没听明白。我不仅年纪大了,没有工作,我甚至还有病…”
谢华亭抢下话来:“不就是颈椎病吗?说实话,你脖子上的手术刀口,我一点都看不出来,在我眼里,你和正常人是一样的,你真的不用在意这些。”
白帆摇摇头:“但凡手术都是有后遗症的,只不过有的明显,有的不明显;有的是身体上,有的是精神上。有时候姿势不当,我仍然会有神经疼痛、手脚发麻的症状,甚至前两天起床时还晕过一次…我没办法剧烈运动,手提重物不宜超过十斤,不宜低头,不宜受寒更不宜碰撞…我只是看上去很好,但我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了。我的脖子里将终生带着一颗钉子,如果说我和我身边的人都毫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她指着自己的脖子,让他想象那里正卡着一颗钉子。
谢华亭不语,他无法感同身受。
上海那位副院长医生的手术细节做得非常好,一条六厘米左右的刀口嵌在了她的脖纹上,缝合得细致,经过一年的愈合,倘若不凑近细看,外人是很难发现的。
“白帆,我说的不在意,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他对她解释自己刚才言语上的漏洞。
白帆放下手来,打断他的话:“谢华亭,我是抱不了小朋友的。”
他这才愣住。
白帆确定他终于听明白,才补充道:“你是家里的长子,努力到今天,你一定是父母的骄傲,父母对你的期待也一定很高。你应该慎重考虑我...我不年轻了,身体素质比你眼睛看到的要差很多。我说这些,也不是因为你,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未来无论我是否跟谁在一起,都不会改变的:我个人并不排斥生小孩,我只是觉得机会渺茫。倘若老天送给我,我的身体能承受得住,我当然是顺其自然生下来,但这要靠渺茫的运气;倘若我的身体不允许,又或者我根本超龄难孕,我也绝不会为了求子而去尝试各种医疗手段的,比如吃药和做试管,我真的不会去强求...但你和你的家人也能这样想吗?...对不起,这件事,我应该早点跟你沟通的,是我有欠考虑。”
谢华亭面色沉重,她从他的表情中已经看到了答案。
白帆如释重负般站起来,伸出手与他告辞:“谢华亭,认识你很高兴,我祝你能早日找到良缘。”
谢华亭还没缓过神来,盯着她伸出的手,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