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璟想了想,又把朱颜的手拉回去:“我还有一个办法。你别着急,今天我一定帮你把指甲修好。”
周璟从一个柜子里翻出一把挫刀,又把朱颜拉到罗汉床边坐下。周璟握住朱颜的指尖用挫刀小心翼翼地磨那指甲。他抬头看看朱颜的脸,笑道:“怎么样?这样就好了吧!”
没有剪刀只挫刀磨也磨不了多短,周璟忙活半天也没磨下多少。周璟擦了擦额头说:“就这样吧。女孩子,留点指甲也好看。之前总见你把指甲剪的那么秃,不疼么?”
朱颜抽出手指看了下,道:“之前在弄玉坊妾留过指甲,妈妈要妾接客,妾不肯,抓伤过人。妈妈气妾,罚妾做的活都是脏乱毁指甲的。妾自己瞧着那指甲都恶心就剪了,久了也就习惯了。”
周璟抓住她的另一只手说道:“以后你还可以留长啊!府里有丫鬟婆子,也不用你干什么活。至于抓人么… …你会抓我么?”
朱颜急忙摇头:“妾不敢。”
周璟又道:“那你敢抓我的父亲母亲么?”
朱颜道:“妾自然也不敢。”
周璟道:“那不就结了。旁人你随意,只要有人敢动你,你只管还手。”
周璟拉朱颜起来,带她到书桌旁。周璟拿起桌上的一张纸递给朱颜:“给你看。母亲今日找我过去为的就是这件事,我也是仔细想了很久的。”
朱颜接过纸一看,柔白的生宣上用大楷写着“攸宁”三个大字。
朱颜问道:“攸宁?是世子给孩子取的名字?”
周璟道:“是啊。以后我们的孩子就叫攸宁好不好?诗云:‘君子攸宁’,我儿日后必定是君子。至于字么,等他再大一些再取。”
朱颜道:“世子是不是很喜欢用《诗经》里面的词给人取名字?惠然,文茵,渥丹,嘉卉。世子给丫头取名字,可都是《诗经》里面择出来的。”
周璟道:“我倒忘了,我们阿颜也是读过不少书的。上次你生气,还故意撕《下武》气我。”
朱颜忙道:“妾没有要气世子。”她那时被他欺侮,心里存着气,又恰好翻到含着他名字的篇章,只觉幼时点滴皆是荒诞,甚至觉得那可能就是错误的开始。唏嘘悔恨,一时激愤就撕了那页纸,仿佛那纸撕掉他和她之间就再无联系。
周璟倒是了悟,又道:“我知道,你就是单纯的撕着撒气。”
朱颜没有说话,周璟只当她默认了,笑道:“撕便撕了,没关系。我这表字是一个发小给我取的,她喜欢读《诗经》,给人取名就老从《诗经》里找。我是受她荼毒了。你若不喜欢,我再重新取别的名字。”
发小?便是她了。他竟一直都还记着。
朱颜也笑道:“没有啊。攸宁,很好啊!妾很喜欢。”
攸宁,攸宁。安定宁静。多好的名字。她的孩子叫做攸宁。
朱颜怀孕五六个月的时侯,也不知是不是长生蛊的缘故,孩子长的特别快,朱颜的腰身特别显。离产期还有几个月,如今朱颜却连行动都不大方便,已如临产一般。
周璟将她养的很好。朱颜平日里不是做做针线女工为未出生的孩子做几件小衣服,就是待在书房里看书。闷得紧了,周璟也肯陪她四处转转。这一阵子周璟的脾气出奇的好,对朱颜的事情都有着十分的耐心。朱颜稍有逾矩也从未有责难。
聂微之闲来无事向来喜欢往周府里跑,之前都是为了给周夫人看腿疾,后来耐不住周璟纠缠,最近又多了一项:给朱颜请平安脉。朱颜的身体一向康健,一直也没有出过什么毛病。聂微之每次给朱颜请过脉之后都会在府中多留一会儿,跟着周璟或对弈或清谈,周璟宠朱颜宠得紧,也从未让她回避。
二人促膝而谈,朱颜长跽在席边点茶。茶是九龙窠的醉海棠大红袍,朱颜拿着茶碾小心翼翼的将茶碾成细末,又将其置于茶盏之中,点以沸水。用茶筅搅拌调膏,继之量茶注汤,边注边用茶筅击拂。绿色的抹茶在茶汤中流转,汤纹水脉成诗成画,如同水墨丹青一般。
茶刚点好,一股清雅的桂花香气就伴着茶香袭来。周璟闻着香气略有所动,止了言语侧着脑袋看了一眼正在分茶的朱颜,他含笑伸出手要茶,朱颜迎上他的目光登时会意,端了茶杯递到他手里。朱颜抬眸看了眼聂微之,又端了杯茶敬给聂微之。聂微之略颔首,接过茶杯捧到手中,笑道:“道人晓出南屏山,来试点茶三昧手。”
这是苏轼夸“茶三昧手”南屏谦师的话,聂微之拿“茶三昧手”称她,便是极言她的茶艺高超了。朱颜自然知道自己没有那本事,只是他客套一下罢了。
朱颜勾勾唇角:“聂公子过誉了,妾实不敢当。”
周璟看着朱颜的表情忍俊不禁,一把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听见有人夸你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偏嘴上也学着跟人客套,说什么不敢当。”
朱颜红了脸埋头在他胸前。周璟就这样揽着她,轻笑道:“古人曾说:‘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之前我还笑他们酸,可是如今食髓知味,倒真是不能割舍。乡野村夫也都说‘老婆孩子热炕头’,不都是这个道理么?若是一辈子都这样,有一挚友促膝案前,夫人点茶其畔。这不也是神仙般的日子么?”
周璟的话朱颜也听着。他说的是夫人点茶其畔,而不是佳人红袖添香之类狎邪之语,确实也不无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