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璟听罢,竟真的哑口无言。林初夏是父亲为他定下的妻室,不仅是他的婚盟,更是周家与林家的联盟,他必须娶。哪怕他死了,林初夏做了望门寡,也会有人举着他的牌位娶她过门,完全没有办法改变。
朱颜搂紧他的腰,泣道:“世子,妾知道你还为攸宁的事耿耿于怀。可是你要信我,我不是故意不要她的。那时世子跟妾吵架,话那样狠绝,妾以为世子是真的不要我们母女了。王妃寿宴那日恰巧又传来了妾弄玉坊旧友薇儿的死讯。妾的朋友不多,唯有薇儿真心待我,可连她也没有了。妾当时是只觉生无可恋心如死灰,所以才想寻死,并不是打定主意非不要腹中的孩子的。
世子,我们的攸宁若是还活着,现在也该有半岁了。妾常常会想她若是还活着会怎样怎样,所以才收了申琳姐姐的女儿做义女。妾也想跟世子早些生个孩子,一辈子安稳过日子。可妾不能因为自己就弄得世子后院起火鸡犬不宁,再让世子为难。”
周璟看她哭泣,心底一动,倒真个心软了。周璟抱紧朱颜,擦去她脸颊上的泪,轻声说道:“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孩子的事由你决定,我不会强迫你。你也不要再自己偷偷施针了。刚刚见你一针下去还见了血,一定很疼。你不肯近期要孩子,避子的药我去安排,你要是嫌它苦,喝不惯,就把你扎的这些穴位告诉我。我练过点穴手,日后我帮你点就是。不管怎样,总好过你自己用针扎。”
朱颜点点头,竟真将穴位都指给他了。周璟练点穴手之前背过人体穴位,对于穴位比她要熟悉的多,按着她指的三两下就成了。
二人收拾好换上寝衣回房休息,玉漏正滴到二更。周璟躺在朱颜的背后拥着她的腰,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熟睡了。朱颜倚在他的怀里盯着窗外的月光却是久久不寐:
“陆福生,你瞧瞧你自己!跟弄玉坊的那些娼妓有什么两样?不是说好了要报仇的么?看看现在这仇报成了什么样子?矫情虚伪到连你自己都要作呕!”
张君璧是因着申琳的关系入了平卢军。张君璧武功高强,很受周璟赏识,甫一入军营就是四品校尉之职。周璟之父平卢节度使周昊初初入仕时,承祖荫,也是这个职位。张君璧如此,本来也是前途不可限量的。
可张君璧毕竟是江湖出身,散漫惯了,军营里规矩森严,他受不惯,倒似美玉沉在泥沼里,一点光彩也露不出来了。
周璟怜才,又做了平级调动,徙张君璧为四品王府侍卫,行保卫郡王府的职责。周璟事务繁忙,不能常在府里待着,又怕朱颜在府里闲的无聊,就常常要惠然文茵两个陪着她出府走动,张君璧随同保护。日子久了,怕麻烦,就直接将张君璧赏给她做了贴身侍卫。此后,张君璧便只受朱颜的调遣。
不久便到了薇儿的忌日,申琳抱着孩子,带着朱颜一起去祭拜。如今熬出头了,朱颜与申琳俱为人妇,衣食无忧,出行都有丫鬟陪同。宝马雕车香满路,张君璧在前面驾着马,从青州最繁华的街道走过,路上行人退让,好不威风。
可薇儿没福,没有活到这一天。
朱颜一向与薇儿亲近。之前总黏着她叫她师姐的人,如今却长眠于地底,竟是天人永隔。申琳见她难过,只好将孩子先给张君璧,自己凑到朱颜身边安慰她。申琳没读过几本书,“死者长已矣”的话也不会说,“你这个样子,薇儿若是在天有灵的话也要难受。”这样的话嚼了几遍也没有意思,最后索性痛骂了弄玉坊那王鸨儿一场,末了也不忘撂狠话:“最好别让姑奶奶再碰见她,否则姑奶奶必将她碎尸万段!”
其实申琳也不过是说说,没想到回程途中朱颜竟真看见了她。
朱颜不过掀开车窗的小帘,却真个瞧见了那王鸨儿。街边售胭脂的铺子旁一个中年女人正带着丫头挑选货物,女人五十开外年纪,没有发髻,脑后仍旧如未嫁女一般垂着头发。这副打扮,若不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婆,就只能是娼妓了。
马车经闹市,走不快,车窗外的风景移动缓慢,偏偏王鸨儿这副打扮扎眼的很,朱颜不由得就多留意了几眼。待她回头,果然是那张熟悉的不得了的脸。
王鸨儿五十开外年纪,面容虽老却善打扮。半百年华和着胭脂香粉搽进她眉眼的褶皱里,填不满也落不下,斑驳在她略有些发福的脸上。朱颜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厨房里待蒸的高粱面和着白面的包子。多像啊!红色和白色的粉末和成的面皮,圆圆肚皮的包子,接口处还是有褶有皱的。
一年前这个包子一样的老女人还曾将朱颜关在弄玉坊的小黑屋里过。那个房间四面没有窗户,烛光暗黄,满室都是阴惨惨的气息。朱颜手脚都被缚着,这个女人一下子将她推到一条春凳上,朱颜侧着头,能看到嵌着钢针的鞭子闪着银光。这女人使一个大汉一鞭鞭打到她的背上,冰凉的针刺进皮肤里,继而便成了热辣辣的疼痛。
这种刑罚一般不会持续太久,因为一般受刑的挨不了几鞭就要求饶,什么都肯依从了。可朱颜不一样,她抵死不肯,最后这万能鞭竟成了每月例罚,一打就要半个时辰。有的时侯,朱颜是真觉得撑不下去了,这次是必死无疑了。可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她竟真的活下来了。
虽时隔一年,朱颜看到王鸨儿仍是胆寒。薇儿也是死到她的手底下,死前不知又被怎么折磨过。朱颜这时才真的有了申琳所说的要将她碎尸万段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