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唤了声:“白船!”
白船扭头,见是她,径自走了过来,不见白日的抗拒。
“你叫我?”
“对,聊聊呗?”
“嗯。” 白船搬过一个皮凳,乖顺地与她面对面坐着。
初夏其实不喜欢这种不太平等的对话,像格子间里擅长PUA的老板叫住忙碌下属要谈谈心画画饼似的。但也没办法,不平等归不平等,这梦境之外,同样是不平等,俩人地位得掉个个儿,更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她想了想,干坐着怪别扭的,便问:“你会下象棋吗?我们找个桌子边下棋边聊吧。”
“我下围棋。”白船语气种带着小傲娇。
“那我不会。”
“我会弹子儿。”
“唔,跳棋也行。”
“我会弹弹子儿。”
“……”
罢了,就多余问。初夏脑筋翻转间,又以此为切入口问了起来:“平常不跟人下棋玩儿啊?”
“现在大家都住得远,不方便。以前么,村口那些大妈大爷只会蹲着抽烟闲聊,跟谁下呢?也没人教,也没人练。”
“网上呢?”
“能去网吧上网,还不如在网上找人练练围棋。而且有那个时间成天泡网吧,不如拿来学习。”
哟!
“这里有网吧?” 初夏抓住重点。
有网吧,那这个村落就正常多了。出行没带手机,有能联通外界的网络,对现代人来说,更是一剂强力安慰剂。
“我是说以前生活的地方。谷里没有这些,谷里就是每天快快乐乐生活。” 白船用鞋尖在地上写写画画,强调道:“这不比外面好?” 像是在说服谁。
白船的回答让初夏渐渐摸到了门道,她不经意地从他每一个回答里抽一个线头,拽着这个线头跟他天马行空地闲聊着,少时便明白了个大概。
同心天池,她夜行潜游的入水点,一侧是繁茂的兴安岭深林。正是在这常人因举步维艰而望而却步的深林里,于密林之下,躺着一片湿地,也掬出一捧小湖。林深处有山丘,丘曰幽人丘;丘上两处冷泉,淌出一条溪流入谷,谷称弦溪谷。这弦溪谷生态资源丰富,养育着上百号在外界消失了的人。
白船便是这其中之一。
东北这片土地,疆域广阔,天然地貌丰富,自然资源充沛,不足道的小型地质灾害也常年不断。泥石流、水石流、岩体崩塌、融雪洪灾……经年累月,因遭遇自然灾害而失踪的住民和游客没有成千也有上百。
白船也是这其中之一。
白船其实记得,他随妈妈姓涂,就像他记得学校图书室科幻杂志里的外星人、记得自然课本中的植物结构一样。
白船是单亲家庭,正是叛逆的少年时代,跟妈妈并不亲,他一点儿也不依赖妈妈,也并不关心不知道在哪儿的爸爸。他投放大量精力在学业,取得优异的成绩,获得师生的青睐。
知识和互联网令他对更广阔的世界充满好奇。人在知识储备不足的情况下,容易迷信新信息新见识,于是半吊子晃荡的小小的学生白船,觉得外界无所不有,觉得自己无往不胜,向往花花大世界的同时,也对格格不入的周边环境不大满意。
两年前的一个周四,学校早放,白船并没有按时回家。他和两个同学结伴去了学校附近的网吧,打算熬它个通宵。
妈妈是村里医务所的护士,这两天被派去镇上组织学习,周五晚上才能回来。周五学校开运动会,村建学校规模不大,学生不多、项目也不多,运动会满打满算就能办一天。
好学生也有玩心。第二天不用上课、不用早起、不用脑力,白船趁这难得的自由之夜释放自己的玩心。
年轻人没什么熬夜经验,刚过零点他就扛不住了。对着电脑坐了好几个小时也颇有些腻了,他怀念起书包里的作业。他拍了拍沉溺在游戏中的同学,示意自己先回家了。
结完账,网吧值班的小哥头也不抬地把押金扔回给他,继续对着屏幕打扑克。白船也来过几次,但是没有一次会被老板或网管要身份证的。开在学校附近,他们就没想过要严筛未成年人。
漆黑的夜里下起了雨,不大。然而走在路灯昏暗的雨夜,视线更差,辨路更难。
白船绕上村口那条破路,破路靠着山。之所以叫破路,是因为常年都有山上的土石小堆小堆地往下冲,堵住道,甚至堆到房子旁。村委也找人清理过一遍又一遍。有一回,路边一个仓库的门被堵着,清理完毕才发现砖瓦都有了裂痕。这样的事反反复复,好好的路变得破破旧旧。遇上雨硬是泥泞不堪,简直不如山里的土路。
白船裹了裹外套,脚上挂着泥,快步往家走。
突然,身后传来轰鸣声。
他下意识地一缩脖子。
不会是打雷吧?别往树下走。他想。
雨明明不大。他想。
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
“锄沟村雨夜遭遇中型山体滑坡,村医务所涂护士家的儿子,目前行踪不明,或被山石掩埋。警方和相关部门正在全力展开救援……”
次日,村广播如是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