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府,正堂。
砰一声,裂盏拂地划过尖锐刺耳之声。
“逆子!”老侯爷重重拍案,“你年少时沉稳持重,如何近了而立反却放浪形骸!”
薛衡方才迈过门阶,一盏滚烫茶盏迎面直直砸落脚边。
冰玉盏子四溅横飞,茶丝染尘污脏,脚边的绯红朝服裙摆也瞬间洇作一团深色。
薛衡视线凝滞了片刻,眸色黑沉,他缓缓抬起眼,高堂上仅落座父亲一人,他眉峰横起,一手搭在案上,怒气蓬发。
“何事引得父亲这般恼火?”薛衡眉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语气平平,他微微侧身整了整衣摆,欲唤来下人收整,回身一瞧堂下院内却不见半个随侍影子。
“莫看了,我已将人尽数遣去外院。”薛侯气不打一处来,“罗家如今是何境况你不是不知,如今你二人已成婚,夫妇一体,你当旁人嗤笑盈儿时,不会牵扯上侯府名声吗!我顾念着你的面子,未当着下人数落你。你便不能顾念顾念你父亲与侯府的面子?”
薛衡落座的动作停顿了下,他抬眸,眼中浮过不解:“.....旁人嗤笑盈儿?”他垂眼摇了摇头,“她如今贵为郡主,京城中能教她低头行礼的可没几人。父亲怕是在说笑。”
薛侯面上闪过狐疑,身子缓缓靠进圈椅,鹰眼微眯:“你当真不知?”
说完,仔细分辨着薛衡神色,见他面上微怔,心底已明白了大半。
薛侯嗐叹一声,自顾自念了一句:“此事不是什么光彩事,你性子又冷,旁人纵是听下几句,只怕也不敢捅到你面前。”
薛衡整日都扑在周君度一案,不止案子有了新的眉目,今日晌午后更是收到检举周君度贪墨徇私的罪证,大营监牢连着跑了几趟,一日下来,已是焦头烂额。
听罢眉间拧了下,又思及方才罗宜出府时的淡漠神情,心弦兀地一紧:“可是出了什么事?”
老侯爷静默瞧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瞧他一眼,道:“你昨日夜宿花楼,教盈儿知道了。瞧瞧你这样子,竟是半点没放在心上?我已同你说过多少次,盈儿心系于你,纵是难生情愫也要好生照料着。这才成婚几日,你怎得能这般落她颜面。”
老侯爷越说越来气,皱了皱眉:“花朝楼纵是遮掩得再清雅,那也是淫艳之地。你从前何时沾染过这些地方?还传扬得人尽皆知,这才成婚几日?你教盈儿该如何作想?”
薛衡眼睫微颤,身子僵直了一瞬,竟是因此才对他冷眼相向......
忽地一声拍案。
薛衡抬眼看去时,老侯爷已然直了身子,重重甩了下袖袍,斜眼扫他:“眼下人已闹着回了郡府,我不论你用何种法子,都尽快将人请回来。”
薛衡也站起身,神思尚有几分恍惚,听了此话轻一颔首。
老侯爷见状,哼了一声,,行至门阶时,又似响起什么,脚步停顿了下,没好气道:“你院中那几个碎嘴的贱奴,我教人拘了起,还尚未发落。你也莫要动手,待时盈回来,教她亲手收拾几个刁仆,也好立立威。”
言罢,拂袖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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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衡回了院。
室内灯火通明,步入卧房却是静谧无声。
他召来方妈妈问话,一字一句皆问了清楚,罗宜今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方妈妈说得仔细,花奴碎嘴冲撞也一一道出。
薛衡默默听着,眉心无意识拧起,几乎皱成川字。
末了,方妈妈思忖一番,斟酌着道:“郡主娘娘怕是伤了心,还与神医白适说了许多负心薄幸不堪托付的话。郎君若心中挂念,还是尽早将话说开的好。”
薛衡颔首,拂了拂衣袖,示意退下。
他眼眸黑沉,唇边绷紧成线,受了委屈,不来寻他质问,反却同旁的男子倾诉苦楚。
薛衡心头莫名浮过一丝涩然,得知缘由后,他心底竟说不上什么滋味,反似被片羽毛尖轻轻挠着心口,一下一下,又痒又涩。
父亲告知他,罗宜倾慕于他,他彼时听来只觉无稽。他也算自幼看着她长大,她心中那些鬼点子他一清二楚,除了嬉闹便是捉弄,哪里会又半点倾慕之色。
旁的女郎心生爱慕从不敢睁眼瞧他,唯有她,张牙舞爪地只想看他出糗的模样。
而今,骤然告诉他这是倾慕......
薛衡如何肯信?他负在身后的手握紧成拳。
眼下种种迹象,像极了同夫君置气的小娘子,可.......偏偏她方才迎面撞着他时,一句话都不知会便甩手回府,冷着脸一个解释机会都不曾给他。
他年岁不小,往日与同僚闲谈时,也会听得几句家事。他知道,若女儿家受了委屈定是会狠狠吵闹一番,若是换了旁人,怕早会噙着泪眼同他争执一番。
可罗宜那番冷然肃穆的神色........
薛衡捏了捏眉心,自回了京,他已然看不穿她心底想法,眼下更是不知她在打什么算盘,反似遮掩着什么,可她防心极重,不愿说的事,纵是逼问也无济于事。
良久。
他缓缓舒缓了口气,行至屋内,妆镜前绿檀雕花缠枝梳静静躺在案上。薛衡静默瞧了眼,掌心拾起拇指轻抚过,指腹一下一下摩挲。
眉眼间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