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适啧了一声,似瞧不过眼,双手扶起映月,却见她执拗地不为所动,不由叹了一声。
“小侯爷,这小丫头是为我递送郡主做的樱草酥,此物要呈于太夫人,怠慢不得。再者眼下可不是侯府,这荣熙郡府门前,侯爷还是注意着些吧。”
薛衡心底阴云未有丝毫纾解,可视线落及她旁侧红漆食盒时,视线渐次撤去几道威压,他后退半步,拂了拂衣袖,“起来吧。”
映月垂着头,低低应了声:“是。”
言毕,便匆匆迈着步子,转身跟在神医白适身侧。
“慢着。”
未行几步,身后却忽而传过一道低沉声色。
“映月”身影僵了僵,提着漆盒的掌心寸寸收紧,好半晌,缓缓转过身,低垂着身子,应话。
“郡主可已起身?”薛衡似无可奈何,叹息似地问了一句。
“映月”眸光闪了闪,缓缓点了下头,压着嗓,轻声道:“回侯爷,娘娘今日为做点心起身甚早,只是眼下困乏又睡了下。”
倒似她往昔做派,薛衡微微颔了颔首。
如此,他再等些时辰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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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一等便是一日。
直至日落黄昏,贩夫走卒歇止了吆喝叫卖声,荣熙郡府门前高挂的灯盏都尽数亮了起,万家灯火通明,他立身于原处,周身仿似被阴影掩盖。
他抬了抬眼,眼底罕见地浮过些许不解,纵是府前的侍卫都换了一波人当值,可一日下来,他却未见到罗宜的半片衣角。
当值侍卫眼见几分不忍,上前劝了劝,“小侯爷,郡主正在气头上,不若今日便算了罢。”
薛衡眸光闪了闪,眉间深拧,开始思虑另一个方向,若他便是解释不清,又该如何?
新婚不久,夜宿花楼.......
当真值得这般气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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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察院,衙署。
薛衡他手中执笔,垂首案牍,却是笔墨滞涩,近乎落一字,顿一笔。
待及书罢最后一划,眉间已深深聚起沟壑。
杜晟打着哈欠闯进来,随手朝案台扔去一折卷,懒洋洋道:“周君度已认罪伏法,赶紧落个款结案吧。”
薛衡眉间微挑,展开折子快速阅过,疑惑:“昨日还死咬着不应,不过一日,便认了?”
杜晟抱臂倚在廊柱上,倦怠道:“人证物证俱在,他还有何可辩驳的,何况今日兄弟几个熬鹰似的熬了他一整日,他想不认都难。”
薛衡看罢,供词确如杜晟所言,桩桩件件皆可一一印证,只是又却透露出几分蹊跷......
杜晟反手叩了叩桌案,“薛小侯爷,此案已如此明了,还又甚可思谋的?”
薛衡默了默,终是提笔落款盖印。
杜晟接过,吹了吹墨迹,不经意瞧他一眼,“你这告假一日可还值当?”
见薛衡眉眼倏沉,似不愿提及一般,杜晟愣了眼,当即便笑出了声,颇有不厚道的意味:“怎的,去了趟花楼,便将自己立在郡府外站桩?你这怕不是在拿自己给郡主出气?”
薛衡凝眉,“坊间又出了何种言论?”
杜晟啧啧几声,“薛衡,你何时在意过市井闲言碎语?你与郡主婚事不过一场戏码,如今却上了这番心思,可不似你平日做派,你莫不是......当真把人放在了心口上?”
薛衡眸光微怔,肩头倏尔僵了僵,良久,迟缓应道:“我待她如此,不过是顾念与罗修的情分。”
“你呐,骗骗旁人便罢了,可莫要将自己也哄骗了去。”杜晟揶揄一声,幽幽轻笑一声。
“往日寻罗姑娘时,我便觉你着紧得过分,可待真寻见,却又冷心冷面,连几句体己话都不会说。我原当你是事务缠身,乏累心烦,却不知你竟是关心则乱。”
“你这年岁却迟迟拖着不婚,当初我竟还当真以为你淡漠声色,却竟是,竟是早心有所属,竟对人家一个小姑娘动了贼心,你个老贼,着实奸猾。”
薛衡未抬眼,只缓缓吐出几字:“只尽数是你臆想罢了。”他顿了顿,有些迟缓地拾起案上墨迹已干的信笺,眼风不动地递过去,“我已备好和离书。”
杜晟愣住,接过一目十行掠过,视线追及最后,竟已落上他姓名,不由大惊:“你疯了?这婚事虽是阴差阳错,可不正遂你心意?你舍得这样放手?”
“既是阴错阳差,便该即时扶正。何况,我本不欲强求因果.......”薛衡一字一句,云淡风轻,可搭落在圈椅扶手上的掌心却在缓缓收紧。
正正落入杜晟眼底,不由摇了摇头,真是嘴硬。又思及他今日狠吃了一记闭门羹,倒是寻出几丝由头,轻叹开解:“何谓因果,郡主可是有了意中人?”
薛衡默然,摇了摇头,眼前却兀地闪过白适同她调笑时的欣悦眉眼,眉头紧了紧:“不知。”
杜晟挑了挑眉,讶然:“你竟也犯了蠢,倘若有,郡主又哪会求旨嫁入承恩侯府?这于你而言,不正是天赐良机?何况以你相貌性情,俘获一枚芳心岂非信手拈来?”
他晃了晃手中的和离书,三下五除二将其撕了粉碎:“你这棵铁树,万年才结一朵,竟连些讨女郎欢心的小伎俩都不会,投其所好会不会?哪有像你这般,还上赶着将人往外推的道理。”
薛衡眼眸黑沉,眼底有丝缕暗光浮过,他静默不应,耳畔却一字一句都未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