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老头儿啊……”
这仇宁震雷记了二十多年,该是要放下了吧。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是先前人的事,不该牵扯到小辈身上。毕竟卫知寒再无辜不过。
他把盒子揣进怀里,提起酒壶找人去也。
卫知寒今日特别的有胃口,饭量比平时大了许多,直吃得撑了。趁着秦飞轩去训兵,跟着许青山去了关押慕容宁的地方。
慕容宁之前化名为宋柠,拿卫知寒的簪子跑到梁国皇宫招摇撞骗。这也该怪秦飞轩,非要用这种法子来引蛇出洞,还不跟他说,天知道卫知寒知晓自己的玉簪在旁人手里的时候心底有多生气。
慕容宁以“与家人失散在边关的战乱中”为理由入住皇宫,一时间,宫里的大臣近侍等都以为她会是陛下的新妃子。毕竟陛下已经好些年没选过秀了。
宋柠也以为她的伪装很成功。她有很简单的目的,在宫里头一直潜伏下去,到了一定的时候会有其他任务。
可惜那些她费心做的食物都被秦飞轩投喂给了御花园里养着的那匹狼。
这些都是秦逍悄悄告诉他的。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卫知寒也不打算告诉她多少,不过有些事需得来问上一问。
“四公主。”
“……你是谁?”慕容宁看见有人来,哑声问道。虽然是囚犯,因着慕容司玉的原因也没怎么苛待,只有些许狼狈。她的手腕上套着枷锁,该是有些重,把皮肤磨红了。
卫知寒提了提衣摆,免得沾到脏污。他垂下眼看她:“卫知寒。”
慕容宁突兀的笑了:“原是你。我知道你,塔可部落的明珠与大齐先帝的儿子。”
卫知寒挑了挑眉。“是你的话自然该知道——也是,那枚簪子的主人。那么,四公主,您也是个尊贵身份,何至于此呢?整日与山野村夫为伍,怕是不好受啊。”
慕容宁眼神放空,像是在回忆什么。过了许久,她才轻声说:“塔可部落的明珠……她有一头美丽的秀发,她的眼睛是星图,藏着宝物……”
许青山皱起眉。这四公主瞧着不大清醒的样子,别不是染上了什么邪祟,那可真是有点晦气了。
慕容宁闭上眼。
“而我,我的母亲是一个舞姬。在贵族之间辗转来去,最后到了皇宫里……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王上的种,不过这并不妨事,左右她的处境也不会因为生了皇子或公主有任何改变。毕竟她也只是个千人骑万人踏的舞姬,而我只是个女儿。
“她被遗忘在深墙之中,连带着她可悲的孩子一起,成了偌大皇宫的殉葬品。
“我自记事起,就没有享过半分正常人的待遇,直到十五岁可以出嫁了,才被父王勉勉强强想起来。可是王叔救了我,我自当为他做尽一切。”
慕容宁淡然陈述着过往。
“他赐我家,他才更像是一个值得依靠的父亲……”
卫知寒从怀中拿出一物,然后在她眼前,将其捏得粉碎。他用劲很大,连手也被划出好些细小的伤口。
慕容宁顿时睁大了眼,脸上惨白一片。
卫知寒笑了笑。
“好了,现在我已知道你说不出什么我所需要的。估计也是一个被锦王骗得团团转的人。那,四公主,”他轻声说,“您所说的完全无法引起半分触动。对我来说,我没有必要为您而感到悲伤。我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啊,四公主。既然您什么都不肯告诉我,那我只要您记住,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物玷污我的母亲。”
“我替您做这个选择罢。锦王可不如您的亲哥哥可靠,该醒了。”
说完,与许青山一同离去。
许青山见他眼中的冷漠还未散去,便有心要逗他开心:“小知寒,哥哥带你抓鱼去。”
卫知寒无奈笑了起来,总算是平时的样子了。
“你是知道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闹?”他乜了许青山一眼。许青山走过来,好哥们儿似的搭上他肩膀,拖着人就往河边走。
“嗨呀,小知寒啊,乖哈,随我去摸鱼!回来之后呢这心情就会好了。再者说,有皇上啊,若真有什么大事我还能在这儿?”
话是这样说,不过卫知寒还是忍不住摇摇头。
摸鱼啊,好久没有吃过烤鱼了。
营地旁边有条河,水很清澈,鱼也很肥。因为当时许青山一过来就抓了几条鱼,让人炖了鱼汤喝,所以知道这鱼很好吃。
河水中早已有了不少人正在洗澡。
“许将军,卫公子!”林辰和一群士兵在河水中洗刷身子。“您也来呀?”
林辰游到岸边,朝着许青山泼了一捧水,还不忘要和卫知寒聊天:“公子,要不下来一道玩儿?”
卫知寒轻快的“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听得出来他很开心。他在河边蹲下来,脱了鞋袜,伸出脚试了试水。
凉。
“皇上允了你们在此处玩闹?”他抿嘴,问。林辰便伸手拉了拉他:“公子莫怕,皇上是知道的。我们的老习惯了,就盼着水里头玩儿呢。”
许青山湿了衣,故作气恼地撩起袖,把扇子随手一扔,直接跳进水里和林辰打了起来。
“哎哎!公子!您看这家伙,好生小气!”林辰边躲闪着,还不忘和卫知寒说话。许青山一巴掌把他摁进水里,朝卫知寒笑:“乖孩子不要乱听。”
卫知寒坐在岸上看他们玩闹得开心,自己也忍不住想下去。许青山忽的一个猛子扎到水下,不一会儿手里抓着一条鱼从卫知寒面前的水底钻出来,水扑了卫知寒一脸。
“许、青、山!”卫知寒扯着袖子擦干净,一旁的人都起哄道:“打他!公子打他!我们帮您按住人!”
许青山笑骂道:“滚边儿去!”然后靠近卫知寒,说:“真生气了?对不住嘛,下次不这样玩儿了。这水倒也不浅,还凉,你就坐这儿吧,别下来。”
卫知寒却脱了外衣,两手撑着岸滑进水里。
发丝铺在水面,人比衣白。他放了句狠话:“你等着!”许青山拿林辰挡在前头,林辰苦不堪言,又只得老实地给他挡水。
“你出来,老欺负别人呢。”卫知寒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旁的士兵见状,一哄而上把许青山结结实实的按住了。“公子!人在这儿了!”
“吃里扒外的家伙!老子对你们还不够好?回头一人揍一顿!”许青山假模假样挣扎了几下。按着他的人都只做没听见,一点儿也不怕他。卫知寒想走过去,却不知怎的脚下滑了,一不小心栽进水里头去。
这水不浅,也不能说很深,恰好到人胸膛。但卫知寒比他们都矮了不少,便淹到了肩上。他又不熟水性,这一摔下去可难站起来。许青山登时有些慌了神,忙挥开所有胳膊喊:“还愣着!快把他捞起来!”
七手八脚把人抬到岸上去,林辰作为第一个挑唆他下水的人无比愧疚,不住的拍着他背,帮他顺气咳水。
卫知寒刚才整个人埋进水里头的时候,人都傻了,是真的呆住那种。那一瞬他想起了幼时,连挣扎反应都想不起来。直到林辰的掌拍上了他的背,才迷迷糊糊的回过神来,咳出了一大口水。
“公子,对不起!”林辰吓得快哭出来了。许青山踹他一脚,“滚边去!”
“怪我,一时兴起带你来水边。”许青山把手掌按在卫知寒背脊,运起内力给他暖身子。卫知寒咳了半天的水,身子暖了起来,笑:“是我不小心摔倒,你们作这副模样,我倒像是被推进水里的。”
其他人看他没事了,也都纷纷上岸,总之是不安心待水里了。正打算对公子嘘寒问暖一番,却恰好在他们身后想起了秦飞轩带着怒气的声音:“二月戏水,你是嫌自己身体太好,还是觉得它坏的不够快?简直胡闹,起来!”
卫知寒吓得脖子一缩,虽然手脚还有些发软,还是立刻站了起来。
“你们戏水便罢,还拉着他胡闹,皮痒?”秦飞轩眼神扫过地上跪着的一圈人,将自己外衣和披风脱下扔给了卫知寒。
“回去再处置你们!”
许青山迅速答:“是!”
秦飞轩头也不回的走了,卫知寒忙转头招呼他们起来。秦飞轩又忽然转头,一群人便呼啦啦的又跪了下去。
“跪半个时辰。”他冷声说。自然不敢有谁有异议,于是他看见卫知寒还光着脚,忍着怒气道:“鞋袜!赤着脚像什么样,不成体统!”
“哦!”卫知寒赶紧把鞋袜拎起来,走到河边洗了脚再穿上。秦飞轩看着他单薄的身子,打湿的里衣紧紧贴在身上,能看见细瘦细瘦的胳膊腿。外头拢了两件过大的衣裳,看起来更瘦。
有时候真觉得他像个干巴巴的尸体,一点肉都没有。
等两人走远了,林辰拿胳膊怼怼许青山,小声说:“公子那腰身也忒细了。”
许青山睨着他骂:“想什么呢!脑子里头装的水倒倒!”
林辰干笑着说:“不是我就想说,公子太瘦了,该多补补。”
这话许青山是赞同的,他沉声道:“你是没见过……”
“什么?”林辰没听清楚。
“我说,”许青山艰难道,“你绝对不想体会吃饭吃一半被吐一身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