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二月,秦飞轩继位。姬无忆因与他有救命之恩,且随着二人相处时日渐久,感情也渐渐变深,在同一日受封贵妃。
卫知寒长长吐出一口气。
“后来的事……贵妃娘娘怀有身孕,临产之际西南来人向陛下祝寿,冲撞了娘娘,娘娘早产,落下了病根,太子殿下也一直体弱多病。”
“冲撞。”
卫知寒重复道。林辰挠了挠后脑勺,勉强牵了牵嘴角:“对,冲撞。”
息在一旁嘟嘟囔囔:“谁不知道是西南人动的手脚?娘娘一直很康健,当年北疆那场大雨都只是让娘娘染了两天风寒,可自打殿下出生后娘娘身体越来越差,小病不断,第二年就没了。而且西南派来那使臣就是当年战场上用蛊的那个,叫九黎的!那可是姬千婳的心腹!”
“姬千婳?”这倒是个卫知寒没听过的名字。
林辰:“哦,就是西南女王。后来我们才知道娘娘是西南王女,但那时候她已经去了两年。”
卫知寒想起在西南的日子,有些出神地呢喃:“背叛……”
“什么?”两人没听清,询问道。
卫知寒回神,勉强笑笑:“啊,没什么。她兴许是个疯子,才会做那些事。”
林辰又挠挠头。
息盘腿坐在池边,伸手捞过药罐往池子里倒。这药汤泡着其实很不舒服,越到后头越扎皮肤,细细密密的疼。卫知寒苦着一张脸:“别再加了,要疼死了!”
息讪讪收手。他又挠挠头,拍手道:“还没完!”
“后来娘娘不是没了么?但那时候小殿下才刚过一岁,同样也是三天两头病一回。当时大臣们都认为太子殿下必会夭折,纷纷上奏请陛下广开后宫多选秀女。陛下不堪其扰,就选了可信的大臣,将他们女儿收进来堵别人的嘴,也是为照顾小殿下。之后陛下就派暗卫出去找酒老前辈,自己在外出征战时也多有留意。好在是找着了,小太子也平安无事长大。”
卫知寒叹道:“逍儿原来当真是个小可怜。”
林辰道:“其实也还好啦。双环姑娘——就是东宫大婢女,她就是当年选上来的三个官家女之一。宫里人大多看的出来她对殿下如此精心看顾,是因为她心许陛下,虽然她自己也清楚陛下和她没那个可能。
“几年前有一次张贵人带侍女到东宫来,有侍女'失手'将殿下推进池子里,还是双环姑娘跳下去把殿下抱上岸,并且还将那侍女拖到殿前打了五十杖,逐出宫去,张贵人也被东宫拒之门外再不得进。陛下得知后将张贵人降了嫔位,禁足两年。小殿下发高热,也是双环姑娘衣不解带日夜照顾。”
听到这儿,卫知寒张口打算说些什么,却忽然心口一疼,不由得捂着胸口喘气。林辰忙伸手去揉他后心,灌入一些内力,着急问道:“怎么了公子!”
卫知寒摆摆手,压下喉间腥甜,缓和好气息,忽的提起另外一茬:“你们看我,和姬娘娘有几分像?”
息和林辰对视一眼,有些支支吾吾。息抓抓头发着恼的说:“我也晓不得……晓不得太子殿下怎么那般唤公子。”
林辰皱眉仔细打量片刻,大声道:“我知道了!”
“啊?”息看过去。
“娘娘走的时候小殿下还那么小,哪能记得住她长什么样?他心里更亲近的该是双环姑娘。双环姑娘身量高挑,和公子身形相近;宫里那张娘娘画像上——”林辰抬手比划下半张脸:“这里,公子笑起来的时候倒是有几分像。”
息也迅速接话:“再好的画师画肖像也难免有些失真,更别说是为逝者作画。那张画我也见过,和娘娘的确有一些差别,与公子倒是真有点儿像。”
卫知寒低垂下眼,盯着乌黑的水面。良久,息和林辰才听到他有些低落的声音:“我真的,有那么矮吗?”
息:“呃……”
林辰:“……息是吃的太好了您别管他。”
息:“呃,对!”
卫知寒大病未愈,在药汤中强撑近大半个时辰,最终还是疼得昏睡过去。息和林辰合力把他从药浴中捞起来擦干,又套上干净的寝衣,拿毛毯裹好送至一早便收拾好的芜清宫。没完,还得扎针,侍女在殿中烧好了暖炉,酒竹把毯子拉开,将人翻了个面,开始下针。
一个时辰后,趴在床上的卫知寒变成了刺猬。酒竹拿过干净的帕子抹了下额头的汗,对身旁的青意说:“好好看着她。”
青意喏喏应了一声。待酒竹走后,青意慢慢靠近床榻,努力不让脚踝上的锁链发出太大的声响吵醒卫知寒。她在床边跪坐下来,伸出手把卫知寒的头发拨到耳后。力道极轻,仿佛在害怕,害怕一碰,人就碎掉了。
“公子……”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却不敢往下落。她没出声,气息微小得像阵细风,生怕叫卫知寒听见似的。“对不起。"
生病的卫知寒不怎么好伺候。已至深夜,他忽又起了点热,呢喃着要喝水,青意连忙倒了点水,还好水壶中的水没冷。好容易喂他喝下,他又哭着说头疼,要听歌。青意只好小声哼起哄孩子的歌谣,一边轻揉他的眉心。
卫知寒只安分了一会儿,似乎是做起了噩梦,皱起眉翻身,青意低声哄了好久,按住他的双手,害怕他动到身上的针。过了夜半,他才终于睡得安稳。青意揉揉眼睛,趴在床沿浅眠。辰时末,卫知寒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一个脑袋顶对着自己。他花几息时间辨认出来这是谁后,略有些茫然的开口:“青意?你怎么在这儿?”
青意睡得浅,他一开口就醒了来。她扬起一点点笑,问:“公子,您要喝点水吗?”
卫知寒摇了摇头,抬起僵硬的手臂,用掌心摸了摸青意的脸,无奈道:“怎么还带哭鼻子的啊?我好好的……大家都好,不哭,乖。”
青意怔怔看着他,不知不觉间泪淌了满脸。他们相处十余年,名为主仆,但更像兄妹,几乎是世界上最了解对方的人。青意能轻易感知到卫知寒的情绪变化,卫知寒也是如此。他刚伸出手,就见青意后退些许,跌坐在地上,将脸埋进手心缩成一团。
衣摆掩着镣铐,卫知寒本不该发现,但此番动作使锁链碰撞发出脆响,在安静的寝殿中无法遮掩。卫知寒面色一变,微微怒道:“谁?青意,谁敢这样对你!”
“对不起、对不起!”青意惊惶躲藏,拼命扯着裙摆遮挡锁链,口中胡乱喊着“对不起”、“别看”。卫知寒试图像以前那样伸手去擦她的泪,轻搂住她叫她别害怕,奈何一身银针,连动动也难,只有徒劳说着:“别哭,别哭了青意,你没有对不起我的。”
青意哭得用力,她本也是硬撑,竟就这么晕了过去。卫知寒咬紧牙挪动自己,强行把够得着的银针取下来,又忍着疼颤颤巍巍下床去将青意拖上床放好。
他握住青意的手,瘦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