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宁握住他的手腕,指腹伸进表带里沿着脉搏摩挲。
弋桐忍了忍,在走到一家玩偶店门口的时候停步,多他两步的阮宁也顺势停下,“怎么了?”
“现在就把该说的都说了吧。”弋桐拂开阮宁的手,脸色冷凝,“我……”
“弋桐?”
从玩偶店出来的女生语带惊喜∶“真的是你啊?”
弋桐话音戛然而止,脸上的冷淡和严肃在被一瞬间的怔愣代替后全然不见,眼睛里隐约闪着羞涩与喜悦的微光,几乎是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衣摆。
阮宁心里圣洁的高岭之花在两三秒之间落地,变成了一朵盛开在植物园任谁都能观赏的玫瑰。
依然漂亮,依然惹人怜爱,但已经不再是举世无双的唯一。
他僵着身体,化作了老旧的机械慢慢扭头。三个年轻女孩手挽着手朝他们微笑,中间的那个女孩衣着靓丽,怀里抱着一个白熊玩偶,长得很是漂亮美艳。
“你……你好,文雯。”弋桐的声音有些不知所措。
说话的竟然是左边那个矮个子女生,她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b市这么大,没想到竟然能偶遇。”
弋桐很平静,耳尖却泛着薄薄的红,附和道∶“是啊,真巧。”
阮宁垂在腿边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绷紧面部肌肉不让自己失态。
在看见这个女生时他几乎是想掐住弋桐的脖子质问凭什么!
这个女生、这个女生……
不仅个子不高,而且身材微胖,穿着打扮土气,厚刘海几乎盖住略显无神的眼睛,和弋桐站在一起,就像是高雅的白天鹅和平庸的小麻雀。
阮宁的心头蒙上厚重的耻辱。
中间的漂亮女孩向文雯耳语两句,文雯笑了笑,看向阮宁,问:“这位是谁?”
“一位……同学。”
是同学,连朋友都不是。
阮宁低下头,握住了拳头。
“走吗?”他声音凉下去,“不是说要现在解决吗?”
弋桐暼了他一眼,向文雯歉疚道∶“我们还有其他事,再见。”
文雯大方摆手:“再见。”
阮宁无法忍受和文雯同处一片区域呼吸,闷头跨步离开,弋桐从容跟着。
餐饮区的一家泰餐厅,服务员上好最后一道菜,冬阴功汤冒着腾腾热气,一桌子的菜却没有动上一口,不免在离桌前悄悄打量了一眼。
面对面的两个人都样貌出众,彼此的表情却不太好。
因为文雯的突然出场,原本要说的话其实已经无须演绎了,然而阮宁却非要经受一边折辱,艰涩开口∶“她是谁?”
“高中同学,因为不同班,所以她对我不太熟。”弋桐淡淡回应,顿了一秒,声音软下去,“不过是我暗恋过的女孩。”
“暗恋过。”阮宁慢慢品味这三个字,轻笑,“也就是现在不喜欢了?”
“不喜欢,但其实只要她愿意的话,我一定会和她在一起。”弋桐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温柔,“因为她热情又聪明,还很风趣,我那时很喜欢。”
既然那个时候很喜欢,那么再度重逢,也一定会再次为她心动。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那个女生不仅不漂亮,看上去也没什么钱,败给她比败给宋汝南更让阮宁无法接受。
“阮宁。”弋桐认真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轻轻说出的话彻底击碎了他人生中第一次萌芽的爱意,“我永远不会对同性产生越界的感情和反应。”
阮宁脸色唰地惨白,濡湿的睫毛轻颤,哀怨地望向对面狠心的初恋。
“以后……可能不会见面了。”弋桐揉了揉眉心,“一直都有个剧组人员联系我,说是他们选拔了将近一万个人也没找到满意的男主角,他觉得我外形合适,推荐我去试试。”
“你去过了?”
弋桐点头∶“已经签了合同。从暑假开始我会去剧组接受培训,大学剩下的两年大概只有在考试的时候才会过来,学校也同意了。”
“为……为什么?”阮宁的喉咙发干,“你想要当演员吗?那为什么不直接学表演?”
“拍了这部电影,我会得到不菲的报酬。我也搜了电影班底,是投资很大的制作,回报率极高。”弋桐无视阮宁愕然的表情,“阮宁,我只是普通人,我需要钱来生存。你想象中的我只要阳春白雪,每天抱着艺术史看几页,再赏一部文艺电影,写一篇影评就够了,是吗?”
“我……”阮宁想否认,话却堵在喉管,急得他几乎要掉下眼泪。
“你不喜欢现实的我,你只是喜欢想象里的我。”弋桐的笑容里掺着苦,“你连现实的我都不愿意了解。”
“怎么会?!”阮宁下意识反驳,“你不是我,凭什么妄加揣测我的想法?“
“你不知道我需要钱,不知道我无法接受男人的追求,不知道我厌恶权利压人,不知道我讨厌既得利益者对别人的蔑视。”弋桐的眼神随着他的话语越来越冷漠,“如果不是我怕你身体差劲到无法承受,如果不是怕你背后的家庭,我早就远离你了。”
“阮宁,我不讨厌你,即使我早就看出你孤独又虚伪,我也必须承认你在某些方面很讨人喜欢 ,但是……”他站起来,摘下腕骨上崭新的手表放在桌上,“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夕阳灼烧半边天,弋桐隐没在人流走下几步台阶,一只蝴蝶飞过他的眼前,身后有人在说话。
“既然怕,你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弋桐站在广场,转身望过去,阮宁立在商场大门外的台阶之上,半遮的眼睛微微上扬,一径流落天然的忧郁。
隔着密集的人流,这份忧郁传达给弋桐,他惊觉这是自己第二次目睹真实的阮宁。
第一次也是在夕阳余晖的时候,他站在教室里看见窗边光影下的阮宁,像是看见了寒风里乍开乍谢的青春之花。
“因为宋汝南。”弋桐仰起脸看着阮宁,“我不想再参与你们莫名其妙的恩怨。”
他的眼睛里尽是看透一切的清醒,“我在b大门口等宋汝南的那几天,其实你也在,是吗?”
阮宁别过脸,没有吭声,无边的外部环境里都是喧哗的乱音,有家长在训斥不听话的小孩,有学生在埋怨考试太难,有年轻情侣的爱语,有女孩在讨论商场的货品……
唯独他们两个人在嘈杂里无声进行着一场告别。
弋桐清瘦的背影走入人海,纯白的衣服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来,像是将要振翅而飞的白鸥,没人能抓住他。
阮宁抬起来妄图挽留的手在半空滞了几秒,慢慢放下去。
掌心仍然握着玫瑰金的手表,他摊开掌心,在夕光下,表盘发着温润的色泽。
垃圾桶发出嘭地一声闷响,阮宁空着手离开,迈向和弋桐截然相反的路。
谁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