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易尘咬开那滋啦冒油的鱼脍,许是听她古灵精怪的言论颇是好笑。吃进嘴里不算顶尖的鱼脍都爽口起来。
躺在屋里无法凑热闹的宁枫还等着下文,就已经在房间听见了主屋传来的朗朗上口的读书声。恍然将他拉到了四禧院安稳的日子里,可如今想问无人理,还有噩耗在等着他。
——事情是这样的。苏毓琦听闻苏易尘打算带着一口气的宁枫去避暑山庄,虽然也是换个塌接着躺。但总要有人日夜照顾他才好。
苏毓琦大气的将此事揽到自己身上,连日就挑了两个机灵的丫头;一个叫紫薯,一个叫蒜头。平日和她说话有规有矩进退有度,没成想一到宁枫跟前就两腿直哆嗦。
苏毓琦可是奇怪了。宁枫手没动脚没抬的,怎么就把她们吓唬成了这样?
紫薯道:“这位公子朝气蓬勃,少年之姿。却威武霸气,杀气满满。”
蒜头道:“他一身杀气,只要看奴婢一眼,奴婢都觉着马上要去见逝去的太奶奶了。哪还走得动道啊。”
苏毓琦以前就听菱华姐说过宁枫是个恶名远扬的恶棍,不过因着苏易尘的缘故,打第一眼瞧他时便是客气规矩的。以至于从没落下过一个不好的印象。
她认真听了听两个丫鬟的苦衷,知晓派谁来都是一样。反倒是她自己,应该用客观的角度再好好评判宁枫那厮才对。
苏毓琦有个大胆的想法,只能冒死向苏易尘进谏。
“家里的仆役到底看人眼色惯了没见过大风大浪,他们连宁枫的身边都不敢靠近。如果他们出于畏惧而行事马虎,最后反倒会惹怒他。所以我思前想后···不如让媚儿照顾他的一日三餐吧?”
苏毓琦轻声道来,一分期待两分忐忑的看着讳莫如深的苏易尘。她手里拨弄着解暑的莲子羹,划着一圈一圈平稳的调子,在不经意间揣测他的心思。
透过窗纸印进来的阳光,朦胧的落在苏易尘白皙的脸上,像是笼罩着一层雾。他轻轻点头,对此事倒没多大反应。
苏毓琦细看他脸上白色的小绒毛,却怎么也没看透他琥珀一般深邃的眸子。
这事苏易尘不反对,宁枫那厮便是喊破了喉咙也没用。
苏毓琦一棒一条痕,当下就找到了几乎快被人遗忘的媚儿;她单独有个厢房,门上上了把锁,窗棂却支开一半。窗口上摆放着一株洁白清美的水仙花,正沐浴在夏日的烈火中。
苏毓琦驻足在窗边,目光在屋中搜寻着,第一眼就见着坐在小兀子上的女子。她穿着一件单薄的丝织衣裳,将头发全盘了上去。乌黑的发中别了根素玉簪子。未施粉黛,倒有些清新碧玉的美。
媚儿忽停住了手中刺绣的活,像只落入陷阱的雏兽,抬起了她胆怯畏惧的眸子。顺着地上投进的阴影往窗户瞧,她眼眸一怔瞬间化作一汪清水,复杂的露出一丝笑:“···姑娘?”
苏毓琦偷窥被人发现,旋即露出了尴尬的笑容。一不做二不休便从窗户缝里钻了进去。
媚儿赶忙起身想搭把手,但见她动作利落熟练,便将那株水仙暂时拿开。
“外头挺晒的,没想到你屋里没有冰块消暑倒也不热。”苏毓琦两腿落地,将凌乱的衣摆顺平。见着媚儿又把那株水仙放在了窗边上;
原是个雪青色的浅口圆蛊,水仙在水里生根发芽,水里还游着两条拇指大的小黄鱼。
苏毓琦觉着有意思,没忍住凑近水仙花嗅了嗅。粉面上渐渐露出娇俏明媚的笑:“我先前读过一本书,里头有句话叫‘内心安宁岿然立,外界风雨不足惧’。想来说的是你这样的心境。”
“姑娘说的是。毕竟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我只要还有一日喘息,便不能画地为牢整日蹉跎,白白和自己过不去了。”媚儿一字一句盯着苏毓琦瞧,忐忑又小心翼翼的怯露两分坚韧。
苏毓琦黙了黙,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熟络的便拉着她坐下说起家长里短。媚儿倒是捧着她讲话,难免会有些拘谨畏缩,不过苏毓琦得心应手的问东问西后,两个姑娘家很快便打的热火朝天。
作为一名从小便学女德女艺的瘦马,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无一不是精通在手。
媚儿这些日子就做些刺绣的活计,然后转送给一些仆役。不管他们去变卖还是自己用着,她一概不收银子。只要拿一些瓜果的苗和花苗给她便行。
这样既不违背宅子主人的意愿,也不会沾惹任何贿赂的是非。她每日看着从土里冒出的新芽,便总会对生命留有向往。
今日好不容易见着苏毓琦,媚儿倒是想问问自己的生死去留。不过不知她所为何事,便一直没有开口询问。说了半晌无关紧要的闲话,媚儿眉峰倒是越拧越紧,手里将帕子都绞做了一团。
苏毓琦停下话锋,打量着她不安的模样。神色柔和道:“我有个事情得请你帮忙。”
媚儿一怔,疑惑不解的望着她:“我能帮上姑娘?”
苏毓琦酝酿了番措辞,坦然道:“我的朋友宁枫生病了,而我们过几日便要外出。在主人家也信不过陌生人来照料他。我左思右想,觉得让你守着他是最合适的,不知你如何想?”
媚儿原本红润的脸忽的煞白,她开口嗓音便抖了抖:“是···是那个?···”
她喉间像是卡了一块石头,吓得便失语了。
苏毓琦见她这反应倒也不意外,忧愁的捧着脸喃喃道:“这下好了,连你也这么怕他,恐怕只能让他自生自灭了。”
媚儿呼吸加快,二人沉默了片刻。听她忽的吸了一大口气,颤颤巍巍问道:“姑娘,贵宅有众多教化得体的仆役···您为何选择的是我?”
苏毓琦坦白说道:“我倒是不想走这一步险棋,可家里的丫鬟见着他连路都走不稳。只有你,你接触过达官贵人。也见过大风大浪,洞察人心也是能屈能伸。由你去照料他一应事宜,行止上定不会出什么大差错的。再者···你比这些仆役更需要一个机会不是么。”
媚儿恍然失神的望着她。那一汪清澈纯粹,却深幽不明的杏眸,有股莫明的魔力能抚平她心中的焦躁恐惧。她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莫大的勇气,感激涕零的用力点头。道:“奴家一定不会辜负姑娘的心意。”
媚儿恍惚想起要命的嘱咐,担忧道:“可奴家的身份···”
说到这,苏毓琦没来由的冷笑了一声。淡淡的说:“这你大可放心,我前两日便见过那老三了。原以为他把人命当棋子怎的都该认识两个,没想到在他眼里不过都是蝼蚁,竟连谁为他死了都不知情。我估摸着你就是在他面前晃过,他都只会说你这女人不成体统而已。”
媚儿也是头次听到如此具体又实在的评价,瞠目结舌的看着她仍有怨气的神情;这是在为她这贱奴打抱不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