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安昨日挨了二十廷杖,本以为能消停几天,不想今日又拄着拐来上朝,身上还穿着昨日受刑的公服,其上红紫斑斓令人不忍直视。
还没进殿就瞅见孙贯,快赶了两步,揪着他领子就挥起拳头。在场官员纷纷拉架,可那赵德安急红了眼,老拳乱舞,还误伤了几位同僚。
大伙儿这时纷纷避开,不敢上前了。
早先走进殿内的几位阁老齐刷刷回头,见到这样一副场面,便一齐看向首辅陈谕修。
陈谕修脸一沉,先是冷冷觑了韩易之一眼,然后上前去了。
韩易之被他一瞪,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心说我与你是同期的进士,比你陈偃卿还大了两岁,如今甫一踩到我头上,还敢摆脸色给我瞧了。
可是心中腹诽到底是窝囊的法子,他还是与身旁几位,亦步亦趋地跟上了首辅的步子。
陈谕修一拂衣袖,令一旁的锦衣卫上前,将发了狂病的赵德安擒住,又过去亲自搀起已是满脸花的孙贯。
堂堂正二品大员在金銮殿外被一个区区六品主事揪着打,这在大堇朝历史上也属实是旷古未闻。
那孙贯也自觉屈辱,脸上胡须一翘一翘的,负气瞪着赵德安。
若不是陈谕修拉着他往殿内走,只怕便豁出去跟赵德安拼命去了。
“偃卿,这事儿你管是不管?”孙贯自认资历比陈谕修深,往来从不客套,拽住他袖子,语气很是愤恨,“赵德安竟然敢……敢做出这么不体面的事情,无论他是否贪污,我都得弹劾他!弹劾他!”
说罢,冷冷瞧着韩易之。
陈谕修操碎了心,心乱之余还要安抚他,便将他让到最前头,低声说:“茂和兄,何必与他计较,陛下知道了自然会给您一个交代。”
孙贯显然并不满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冷哼道:“陛下不必与我交代,只是朝堂有此叛乱之徒,我也无颜面对陛下。”
这时,向来沉默不语的韩易之,凉飕飕插了句话:“只怕没此人,也无颜面对陛下。”
“你!”孙贯气红了眼,指着他就要骂。
好在陈谕修眼疾手快,又将二人分开来,把孙贯让着往外面的偏殿走。这是一间专供大员们休息的偏房,常备着热茶和点心,一贯是只许内阁阁员进来的。
“偃卿,你不必哄我劝我,我为大堇效力三十余载,到老了反而颜面扫地,这口气,我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孙贯气得绷住脸,眼睛往别处瞪着,一副什么也不听的架势。
陈谕修见状,却一笑。
“茂和兄,正是因您为大堇效力三十余载,才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孙贯不忿的眼珠陡然瞥向他,“哦?”
陈谕修坚定的目光透向大堇的未来,语气却轻飘飘的,似乎没什么份量。他轻道:“我大堇朝,还要仰仗您这样的老臣啊……”
……
从始至终,萧憬都没露面,只是让李胜去通传一声,将赵德安革职待查,又派遣御医好生照看孙贯的伤势,以昭示天子圣德。
虽不在当场,可孙贯与韩易之不合的消息,却以最快速度传到了天子耳中。
萧憬歪坐在书房内小榻上,身旁搁着一碟子桑葚。这是头茬儿下来的,味道还夹着些酸涩。
他懒懒地听齐柏抑扬顿挫的复述,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昨日与先生说得晚了些,闭上眼睛脑袋里也不安生,尽是君君臣臣的道道儿,又一大早从陈府赶过来,多走了许多路程,此刻正困得直阖眼皮。
改日还是坐轿吧……
正这么想着,就被叫回了神儿:“陛下,陛下……”
“啊?”萧憬愣怔地抬头,因没集中精神,声音略显有些不耐烦,吓得齐柏不敢笑了。
“陛下,您在听吗?”齐柏讪讪地试探问。
萧憬睁着无神的双眼,努力回忆了片刻,重复道:“孙贯与韩易之拌嘴,被先生拉出去了……然后呢?”
齐柏回话:“眼瞅着陈阁老与孙御史去了偏殿,韩侍郎竟然安抚赵德安去了。”
萧憬听罢一拧眉,“什么?”
孙贯与韩易之不睦已久。早先前朝首辅任春望当政,独揽生杀大权,坏事做尽,许多臣子便无奈投身王义敬一党中,孙贯与韩易之便是如此。
自从那个时候,两人便看彼此不对眼儿。
韩易之嫌弃孙贯不是翰林院出身,又仗着自己跻身内阁,自然百般不愿与之为伍。那时的孙贯官职不高,又看韩易之心高气傲,一派书生傲气,十分看不顺眼。于是早早结下了梁子。
如今二人都站在王党一派,气氛间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韩易之身在内阁却无实权,兵部的差事也不过是在陈谕修面前走个过场,眼见着自己失去重用,孙贯则日益得宠,自然更加怨恨。
可当着满朝文武去安抚一个犯忌讳的主事,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他韩侍郎是看不起孙贯,还是看不起我萧憬啊?”萧憬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按着傻愣愣的齐柏,当奸臣骂,“他提拔的好官,给朕捅了这么大篓子,还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干系?”
齐柏一个劲儿点头附和,生怕一个表情不到位,被陛下抓住痛骂。
他当了萧憬这么多年撒气包,混得那叫一个眼明心亮。
“这下可好了,朕要重罚赵德安,还要不要问罪他韩易之?如若问罪了,又如何论处?”
萧憬说得面红耳赤,身子扭着坐正起来,一脚把榻下的靴子踢得老远。
“真会给朕出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