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啼三声,天蒙蒙亮时,陈宅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一声重过一声,似乎要将这铁门砸穿。
陈祥搓揉着眼来开门,身上公服熨帖齐整,正要去上朝。
开了门,他两眼一瞪,傻了。
“是你……你还来做什么?!”陈祥破音大喊,指着眼前人便气得浑身发颤。
眼前便是杨府管事儿,此时面沉如水站在门前,死气沉沉的。
“我已依了你上疏弹劾,你害得我家鸡犬不宁,如今又来索要什么?!”陈祥虽言辞激烈,却已经吓破了胆儿,步步后退,神经紧绷。
这般叫嚣一阵子,那杨家管事却一声没吭。
陈祥定睛一瞧,才看见那人眼鼻青肿,在泛着黑影儿的天色下,歪七扭八地站着。
还未等询问出声,那杨家管事便一头栽倒在陈祥院里。
“这……这是……”陈祥连连惊叹。
这时,杨家管事方才站立之地的后头,浮现出一道黑漆漆的人影儿。陈祥吓得又是嗷一嗓子,可再去看,便见到那是一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的男人。
那人抬脚踹开横在眼前的杨家管事,进了院子,一摘头上斗笠,暗骂一声:“卖主求荣的狗奴才。”
陈祥这才看清来人。
杨晃回身关上院门,脸色黑沉,好不吓人。
“陈子诚,你心被猪油糊了?我杨晃指使你弹劾工部主事,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陈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杨晃远在宿凉,督察棉税事务,今日竟回了京站在自己眼前。听人一进门便对自己开骂,自然也没有好脸色,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杨家管事,责问道:“你杨御史的亲信,放火掠人,无恶不作,还有脸上门来质问我?”
那人直直瘫倒在地,似乎是被打残了。
杨晃冷笑一声,“你与我是结过梁子,可我若有意党争,何必威逼你去弹劾一个小小主事?我头顶上乃是孙御史,即便将工部一脉连根拔起,也只会助长孙御史的势力,于我杨晃有何益?”
杨晃如今位至佥都御史,头顶上直属上司便是孙贯。若是扳倒孙贯,那么杨晃便能在都察院一手遮天,自然也能堂而皇之站在王阁老身后了。
何必指使陈祥,用如此低劣手段弹劾工部主事?
陈祥教这一番说辞问懵了,一时间想不通。他一指地上人,啧了一声,还没等问出话,便听见杨晃说:“这人从前在我杨家管家,早在前几月,私收贿赂被我赶出家门了。”
“如今,不知被何人唆使,竟然往我头上泼脏水。”
杨晃愤恨而言,面色黑沉疲惫,想必是从东南宿凉日夜纵马而来的缘故。若不是接到家人的书信,此刻他还被蒙在鼓里。
陈祥见他日夜兼程赶来,似乎不是说笑,便一阵心绞难耐。
他家里出现如此祸事,如今倒连真凶也找不到了。
“杨御史,这人在我家中为非作歹,掠我妻儿逼我在朝堂上弹劾赵德安。这事……已经捅到陛下眼前了。”陈祥急得一拍手,望向对他疾言厉色的杨晃。
杨晃叹了一声,自知遭人暗算,也无话可说,便上前深切嘱咐一句:“子诚,当年你弹劾任春望波及到我,我从未记恨你。只是,你切勿再妄言此事了,上疏奏明陛下此事原委,便别再被人利用了,知道吗?”
陈祥愣了愣,有些为难。他挠了挠头,“我上回觐见,已遭到陛下斥责,如今再去澄清原委,不是不要命了吗?”
再者说,自己当日已求到了陈谕修门下,如今性命无虞,若是再到萧憬面前进言,不是自找祸事吗?
他窝囊地摇摇头,总算精明地一笑,心说这次再也不上你们这些大人物的当了。
于是热心提议:“杨御史,何不去求陈阁老?他见事明白,又正直廉洁,想必能在陛下面前说两句话。”
杨晃一听这话,气得脑门胀疼,哼一声,甩开陈祥攀上来的袖子。
“陈子诚,你不要忘了,孙御史之下便是我杨晃。若你不肯去进言,便小心来日我假戏真做,让你在都察院再也待不下去。”
这番威胁着实令陈祥震惊。
他在都察院只是一小小给事中头目,无论是孙贯,还是杨晃,都能轻而易举将他捏死,连个响动也留不下。
为了日后仕途,陈祥又清醒过来,上前了几步,扬起笑容客气道:“杨御史哪里话,我去见陛下还不成吗?我一会儿下了朝……坏了,我该去上朝了!”
他一看天色都快大亮了,急得忙跑进屋里,取出那顶纱帽,草草扣在头上,回来一瞧。
院里哪还有人?
可那昏迷不醒的杨家管事儿还在那躺着。
陈祥见这状况,浑身一麻,屏气凝神,上前去试探那杨家管事的鼻息,摸了半天也摸不出个所以然。
一个大男人这时快哭出来了。
“杨御史,你的人还没带走哇!”
……
杨晃趁着天光还未大亮,连自家也没敢回,压低斗笠,将自己的面容遮掩个严严实实,便牵了马往城外走。
没几步,那马便摇头晃脑,再也不肯走了。
无奈,他只得就近找了家客栈,寻了小二,询问是否能在贵店喂一喂马,修整片刻。那小二见他这般装束,起初只以为是走马的商贩,便不曾放在心上。
可牵来这马品相一瞧,竟是匹上等好马。
小二将马牵到马厩旁,见其昂着马头,死活不去吃那干草,便不耐烦道:“客官这匹马金贵,小店怕是招待不了,您到别处去吧。”
那杨晃也心急,眼看着天便大亮了,若是教人认了出来,传到皇帝耳中可是项大罪。
还要去跟小二讲情。
只说了半句,那小二便连连摇头,只差开口驱赶。冷不丁的,却听见一道明媚的少年音从头顶上传来。
“御史大人的马吃不得这些干草烂叶,不如到西苑的御马监歇歇脚,也吃些上好的饲料?”
杨晃先是心中一惊,猛然抬头。
一通身金红麒麟曳撒的少年男子,懒洋洋坐在客栈屋顶上,手往身后一撑,好不悠闲。
见其腰间别着一御赐的绣春刀,杨晃便知道再也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