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本惹人不悦,可经由余欢口中一过,便让他生不起气来。
萧憬含着笑拍了拍余欢的侧脸,心说这小子真是有些能耐,便再勾手,让余欢附耳来听。
他三言两语吩咐了几句,便又让人去了。
再一抬头,杨晃已全然坐不稳马背,眼看着就要摔落下来。
“黑风怎这么怂了?”萧憬不悦,一抹尖锐的目光朝齐柏飞去。
齐柏眼眸一亮,霎时会意,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哨来,放在口中轻轻一吹。
一声清脆的哨音传来,那黑风竟然不顾三七二十一,急奔而去。
那杨晃本就摇摇晃晃坐不稳当,这一猛地飞奔,便直从马背上掉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而黑风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张英一头冷汗,眼觑着萧憬的神色,见其眉头厉色浮现,骂道:“愣着等赏呢?快去追回来啊!”
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撒开腿便去追。
杨晃摔得七荤八素,四肢百骸麻木不堪,正头脑混沌时,便又见到齐柏气势汹汹上前来,架起自己两条胳膊,拖着往龙榻边走。
这下是真老实了。
杨晃也不是死读书的酸儒,平日在官场上也是眼色活络,懂得变通的。如今遭了一次刁难,便再也不敢说绕话,跪在萧憬腿边一个劲儿地请罪。
“杨御史在都察院奉职,倒也没那么铁骨铮铮嘛。”萧憬露齿一笑,眼睛都弯了起来。
可杨晃见这笑脸,却只觉得瘆得慌。
他又要哭又要笑的,“陛下容臣秉明冤情,臣是遭人陷害的……陈祥已经知道原委,定能为臣洗刷冤屈。”
可萧憬却半信半疑,“他陈祥本就在你之下,还不是你说什么,他做什么?”
杨晃才要张口辩驳,又见孟韫小碎步前来。
孟韫手中捏着几份办公纸,偷偷瞟他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冲着龙榻上的萧憬去了。他往榻边上一站,小心翼翼道:“万岁爷,这是都察院御史们一齐上疏的奏章。”
萧憬不耐烦抬眼一瞧,“什么东西也要特意拿来?”
说着却劈手夺过来,搁在眼前细细一打量,含笑的脸色一寸一寸凝重下来。身边围着的孟韫与杨晃生生吓出了一头汗,让冷风一吹,又忍不住打哆嗦。
萧憬阴沉着脸色,不声不响。
倏地,他发狠将这叠在一块的几份奏疏,撕了个粉碎,一扬手,白哗哗的纸屑便落了孟韫和杨晃满头。
“朕不过两日未坐朝,这帮人便来指责朕?!”
“先帝十年不视朝,怎么不见他们有这般口齿?!”
孟韫赶紧扯着衣裳跪下来,嗓音颤抖着,目露寒光一瞥杨晃,慢悠悠,阴恻恻道:“这定是都察院有人指使的,否则一帮墙头草怎敢如此大逆不道?”
杨晃身上冰凉,心中更冷。这满场之人,唯有他是都察院的。
萧憬盛怒,果然将气都发到杨晃头上,“你们都察院这些好官,哼……”
“来人,再让杨御史上马!”
恰巧张英牵着黑风回来,那马儿方才受了刺激,现在还犯倔,几乎就要拉不住。
杨晃脸一白,半条命都吓没了。
齐柏再冲上前去,仍旧冷着脸,一丝笑意不露。这小齐大人平日里笑意明媚,端的是好一派春风得意少年郎,可办差时却板着一张棺材脸,教人一眼望去心生畏惧。
这一出接着一出的荒唐大戏,看得满场人是心惊胆战,冷汗连连。
即便是萧憬往日压抑本性,也不至于一夜之间,天差地别起来吧?
李胜、张英等人闭了眼不敢看,若不是在萧憬眼皮子底下,甚至还要捂了耳朵,不听黑风不羁的嘶喊。
众人全盼着这场闹剧尽快收场,如今只要一人前来……
萧憬舒坦地窝在龙榻上,心中掐着时辰,蹬腿伸腰,盘算着下一出戏要怎样才演得精彩。
于是在杨御史的连连惊叫中,终于有治得了萧憬的人应声赶来。
“你们便是这样纵着陛下胡来的吗?”陈谕修疾步赶来,话是对萧憬说得,灼灼的眼神却直勾勾盯着齐柏。
齐柏脸上不露破绽,可眼神已经飘向萧憬,无声询问。
萧憬见状,仿佛是骤然惊醒,一咧嘴,连滚带爬下了尊贵的龙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丧着脸:“先生,奸臣欺我!”
说罢,竟然抬脸往陈谕修手边凑了凑,见其不会意,还悄悄使了个眼色。
陈谕修一顿,脸上划过一瞬间的慌乱,差点露了破绽。他为难地皱起眉头,无奈盯着萧憬。
萧憬见他迟迟不动手,膝行两步凑上前去,无赖一般抱住陈谕修的小腿,“都察院一伙儿老贼,联名上疏骂我,先生要为我做主!”
他又扬了扬左脸,挤着眼睛。
陈谕修心一揪,若不快些回应,恐这出戏便白演了。
他教萧憬逼到了份儿上,便只得扬起了手,隔着厚实绵软的袍袖子,将巴掌不轻不重地甩在萧憬脸上。
他眼中满是心疼,嘴上却说:“陛下如此荒诞,怎能担当大任?”
陈谕修咬了咬牙,“当废而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