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憬一贯是会得寸进尺的。
陈谕修须将自己的心绪掩饰得丝毫不露,才能瞒过萧憬过于灵敏的嗅觉。
他何时心软,何时不悦,何时又心疼不忍,在这双热烈赤诚的眼眸中,终究无所遁形。萧憬总能抓住他不舍与不悦的蛛丝马迹,并在蹬鼻子上脸与很会看眼色之间丝滑游走。
正如此刻,萧憬察觉到了陈谕修的不自在,便抬起脑袋,鼻尖几乎贴在陈谕修的下巴上,傻乎乎地问:
“先生,你怎么了?”
陈谕修的气息重了几分,却仍云淡风轻,从他怀里抽身出来。他的神色在黑暗中不甚清晰,却听闻语气中掺杂着笑意。
“陛下,臣要更衣了。”
萧憬一愣,还站在原地不动弹。
陈谕修进一步笑问:“陛下要看吗?”
他语气悠然,不紧不慢,可于萧憬耳中,却似一根掂不出份量的羽毛,在自己心尖儿上,不轻不重地扫来扫去。
萧憬身上发热,结巴道:“我、我先出去了。”
于是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他站在春夜的微风中,嗅着鼻息间一股青涩的花草香气,将心头的难耐和刺挠一点点消散下去。
他不是没见过陈谕修更衣。
可这话从陈谕修口中轻飘飘说出来时,萧憬忽而觉得这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他是从何时起,对这等寻常之事,变得如此敏感又心动的呢?
夜间,万籁俱寂,陈谕修又回到了萧憬身边。亦或者说,萧憬又回到了陈谕修身边。他二人板板正正躺在一张床上,中央却好似隔着一条到达不了彼岸的银河。
一向话多爱闹的萧憬,今夜有些无话可说。
一向沉默寡言的陈谕修,今夜也没什么话要交代。
君臣二人静静地平躺着,谁也不搭理谁。萧憬睡不着,熬了许久,脑海中闪过许多个念头,终于在不知何时,听到了耳畔轻柔起伏的呼吸声。
陈谕修终于睡着了。
萧憬撑起身子,在一侧仔仔细细端详陈谕修。他越瞧这双眉目,越难以自控,脑海中便全是想亲近的念头。
不自觉,越凑越近。
萧憬屏住气息,喉结上下耸动,手肘撑着枕头,以一种极其刁钻的姿势,维持着自己的身子。
陈谕修眠浅,他生怕一丝一毫动静会吵醒他。
可萧憬却已心不在焉。
纵然他身为帝王,仍拗不过身体本能的驱使,将自己的脸越靠越近。他将唇悬在陈谕修的脸颊上,顿了顿,又向下凑去,几乎贴在陈谕修的唇角上。
先生的呼吸声极沉重,想必现下是不会醒的。
萧憬心如擂鼓,手心都冒了汗,浑身不知为何发着细微颤抖。
碰一碰吧,就一下……
鬼使神差的,将要贴上去的那一刻,萧憬心中突然浮现出那日在轿子中冷冰冰的目光,登时吓得清醒回神,抽身回来时,因手肘撑了太久,麻木之下,萧憬一头栽倒在陈谕修胸口上。
这下要完了!
萧憬冷汗出了一身,赶紧挪回身子,缩进棉被里装死。可屏住气息,任了半晌,他脸都憋红了。
宁愿在难以喘息的被子里躲避现实,也不愿冒出脑袋来瞧瞧。
于是不久之后,屋中传来了细小又绵长的鼾声。
暗夜里,陈谕修睁开平淡无波的眼眸,耳边听着这没心没肺的鼾声,嗓子异常干燥。
这个该死的小混蛋。
他咬了咬牙,克制着不该有的骚动,抑制着沉重的呼吸。
……
翌日,萧憬伸了个懒腰,身边的被子歪七扭八,还拖到了地上一截儿。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心说不上早朝了真好,不用天不亮就往金銮殿赶去。
他在床上扑腾了一阵子,活动筋骨。
“闹什么?”
身边不悦的嗓音把萧憬吓了一跳,彻底睁开迷迷瞪瞪的眼睛,瞧着一脸疲态,竟然才堪堪转醒的陈谕修。
本要询问先生为何才醒,脑海中便浮现出昨夜,他摔在陈谕修身上的画面。
他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萧憬不知道陈谕修昨夜有没有醒来,不敢乱说话,便小心觑着陈谕修的神色,试探问了一句:“先生今日去内阁吗?”
他也是傻了,一年到头无一日告假的陈谕修,怎可能不去?
陈谕修蹙着眉头,尽力疏解彻夜难眠的剧烈头痛,在萧憬的殷切目光中,终于掀了被子。他坐在床沿儿上,揉了揉太阳穴,“今日晚些去。”
萧憬稀奇地摇了摇头。
大堇第一权臣首辅竟然懈怠了。
他嘿嘿一笑,从身后揪了揪陈谕修的寝衣,“先生与我一同用个早膳吧。”
陈谕修与萧憬一同用早膳的时候是很少的,亦或者说,虽同榻而眠,他们却连坐在一起,安宁吃一顿饭的时间都少之又少。
自萧憬搬进西苑,将吃穿用度缩减不少,于是早膳也算不上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