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鱼冻在湖里了。”萧憬伸出小小的手指,向萧慎投去胆怯的目光。
赵贵妃的宫殿毗邻着湖水,到了隆冬,河水便结结实实上了一层冻,厚得足以在冰上行走,甚至能穿了冰鞋上去滑冰。
萧慎便酷爱这片湖水,十几岁的孩子在猎猎寒风中也不嫌冷,非要来冰上玩耍。彼时,萧憬才刚到赵贵妃宫里几个月,神智还很是清醒。
他歪着脑袋,研究这条可怜的小鱼。若是来年春暖冰消,这鱼儿还能活吗?
正认真思忖着,萧慎就痞里痞气地笑起来。他那冻得冰凉的手掌,从萧憬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哄道:“君珩,咱们把这鱼救出来,养在缸里,怎么样?”
萧憬一听,这鱼果然还能活,一下来了劲儿。可低头一瞧自己两手空空,扬头又问萧慎,“二哥,咱们得把冰凿开!”
听了这个提议,萧慎竟然还真的思考一番,转眼儿悄悄溜回宫里,从下人住的后院柴房中,摸出一把沉重的铁锤子。
他将锤子咣当一声扔在冰上,竟只砸出一个浅淡的小坑。
萧憬见他二哥没有上手的意思,勉强活动了一下冻僵的小手,径直握紧那锤子。
这把铁锤对萧慎而言,不算沉,但对于当时仅九岁的萧憬而言,拿起来却十分吃力。
他大喝一声,“嘿!”
几乎是使尽了吃奶的劲儿,萧憬扬起了手中的铁锤,憋红了一张小脸,就往冰上砸去。
可那冰只是砸出几丝裂痕,并未伤筋动骨。
萧慎在一旁笑呵呵看着,还一直给他鼓劲儿,“君珩,使点劲儿,你是男子汉。”
萧憬听了鼓励和夸赞,便觉得身上更加有劲儿了,抡起锤子,一下又一下往冰上砸。不知道抡了几下,萧憬最后只觉得两胳膊软得快要掉下来了,眼看着就凿出些湖水,漫到了脚下。
这时,萧慎却夺过了锤子,扬手轻巧敲了几下,那块冻住了鱼的厚冰便脱落下来。
“拿上来瞧瞧。”萧慎将锤子一扔。
萧憬不自觉就哆嗦了下手,壮着胆子伸手过去,可在触到冰冷的湖水时,还是给萧慎投去了求饶的目光。
他九岁了,还奶声奶气的,“二哥,我手冷。”
可萧慎面对这双惹人爱怜的大眼睛时,却从未有过动容。他不耐烦地哄道:“你快拿上来,咱们就回屋烤火。”
萧憬这回无话可说了,只能硬着头皮去拿。双手浸泡在冰冷的湖水中,霎时一阵尖锐的刺痛,蔓延到整条胳膊上。他咬着牙,脸色痛苦,又呐喊两声才再次使上力气,将一整块冰搬出了湖水。
那湖水登时就露出一个大窟窿,在冰天雪地中似乎透了口气。
萧慎乐坏了,心说这傻弟弟真是听话,让做什么绝无二话,只要一哄一骗就屁颠屁颠去做了。于是他心头喜悦,不吝啬赞赏道:“君珩真棒,再把这些冰砸开,把鱼救出来,咱们就回去了。”
萧憬见到了胜利的曙光,再没推诿,而是又举起了锤子,往那块冰上卖力砸着。
一块又一块冰碎裂下来,眼见着那条肥硕的金鱼便露了出来,这让萧憬更兴奋,抡起的锤子更重,将那些冰块全部砸碎。
可最后一锤子,萧憬胳膊终于是酸麻无力,又在湖水中泡得失去知觉,锤子一歪,竟然将那金鱼砸成了两截。
他惊叫出声,锤子叮当一声落在冰上,扬头就去看二哥的脸色。
萧慎几乎是瞬间就黑了脸,阴鸷地瞪着萧憬。
萧憬心一凉,眼泪已经涌到了眼眶边上。他不知怎么想的,只觉得灵机一动,哄骗道:“二哥,这鱼是死的,本来就死了。”
他大概以为萧慎与他一样心智不全。
可事与愿违,萧慎没多废话,眼疾手快抓住萧憬的胳膊,抬脚就往萧憬屁股上踹,边踹还边骂:“你还敢狡辩,这鱼不是你砸,能死吗?”
萧憬屁股上生疼,嗷嗷惨叫,又挣不开二哥的桎梏。
二人绕着冰游走半晌,忽的,萧憬脚下一滑,顺着碎裂的豁口边缘,很丝滑地落入了刺骨的湖水中。
巨大的惊恐呼啸着蔓延开来,萧憬扑腾了两下,喊了两声救命才觉得这水凉得透骨。他怀揣着期望的目光,看向愣在冰面上的萧慎,挥舞着小手在求援。
萧慎定定看着,竟然跑了。
当时的萧憬不知道二哥去喊人了,只知道二哥没救他,把他丢在了湖水里。
萧憬不会水,更别提是在三九天的湖中。他便一个劲儿往下沉,浑身像上了冻,生死关头,甚至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会不会变成方才那条冻鱼一样,永远冻在厚实的冰层里?
正胸腔一阵窒息,萧憬呛了口水,开始剧烈咳嗽。
“咳咳咳……”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冷汗将他的中衣浸透了,此刻手脚冰凉,才回神这是虚惊一场。
萧憬梦到了当年与二哥凿冰的日子,正是这场落水,让他大病一场几乎撒手人寰,可后来莫名其妙睁开眼时,便彻底傻了。
再过三年,萧慎病死了,萧憬也就离开了赵贵妃宫中。
这些往事不回想便罢,每每记起或是梦到,还是会惊出一身冷汗。
萧憬抬手擦去额角细密的汗珠,撑着床往外探去,见窗外日头已经很高了。他忽觉手上硌得慌,低头一瞧,昨日的酒坛还在身边躺着……
他登时傻了。
某些大逆不道的记忆逐渐回笼,萧憬瞪着眼捂住了嘴。
陈谕修这边早空了,摸着都冷了下来,想必早就出门去了。他不知今日当值的是谁,扯着嗓子胡乱吆喝了一声。
余欢一矮身,从外面钻进来了,掀开纱帐一瞧,萧憬脸色极差,简直就是惨白,吓了一跳,忙问:“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