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为了表面和气,萧憬才不愿意与他吃饭,掀起眼皮应付一番也难,此刻却还要笑着应承。
萧忻是光宗皇帝的第四子,与萧悦是同年所生,早了不过三个月罢了。他性格骄矜,毫不容人,与萧悦没少吵架争执,大打出手的次数一只巴掌都数不过来。
萧憬与他和萧悦,差了足足五岁,自小没长在一起,素日也不太亲密。
真正与萧忻开始交锋,是在崇治二十八年,立储之争。
只因萧忻生母为当年家世显赫的杜贵妃,险些被册封立为太子。若不是沈濯在兵部任职,扳倒杜徵,捏住了杜氏勾结权臣的铁证,他萧忻次年便要登极了。
虽年纪不大,可萧忻甚是聪明,人前笑嘻嘻,背后捅刀子。口蜜腹剑,便是他最为趁手的招式。
“皇兄,听说君瑶进了镇抚司诏狱了?”萧忻进了贞元殿,毫不客气,往那桌前一坐,当自己府上似的。
萧憬心知肚明。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边心中洋洋得意,喜闻乐见他们兄弟二人分崩离析,彻底互相厌恨,另一边脸上却要装模作样劝上一番。
于是萧忻果真开口:“他性子就是不着调,皇兄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与他计较呢?倒让遍京城看我们萧家的笑话。”
这上下嘴唇一碰,他萧憬便成了萧家的罪人,像是刻意搞得兄弟阋墙,容不下血亲似的。
萧憬吃瘪了似的难受,眼观小太监将一盘又一盘精致菜肴如流水一般呈上,不由觉得肉疼。
这么多好菜,给萧忻吃了真是可惜了。
他勉强一提嘴角,摆了摆手,“咱们好不容易吃顿饭,提他做什么?”
只是这一来,心乱如麻,萧憬没顾上招呼陈谕修,心思也没放在他那儿。
谁知萧忻眼力不浅,察觉到气氛微妙,转眼儿成了主人,露齿一笑,对陈谕修道:“阁老上任首辅后,想必也是难得与皇兄一同吃饭,千万别拘谨。”
他直勾勾盯着陈谕修,又偷瞥着萧憬,语气中大有深意。
萧憬愈加烦闷,看他在饭桌上呼来喝去的样子,便觉得心里堵得慌。他听不得萧忻左一句挑拨自己与萧悦的情谊,右一句又对陈谕修不恭不顺,倒显得他窝囊,口齿也不如萧忻伶俐。
陈谕修眯起眼睛,坦然迎上萧忻的目光,唇角一勾,毫无忌惮。
“臣在大堇朝任职日子还长,倒是蜀王不日便要就藩,应当与陛下多见几面。”
听闻这话,萧忻脸色几不可见地变化了一瞬,又堆起虚伪的笑意,夹了一筷子拌凉菜塞进嘴里,夸张地咀嚼。
虽极力掩饰,可萧憬还是瞧出了萧忻脸上的不甘心,无论怎么努力掩饰,还是会流露出蛛丝马迹。
萧忻其实一直觉得,这皇位应该是他的。
萧憬默不作声,只顾着吃饭。趁他们说话的功夫,多伸了几筷子,去夹那道酱焖肘子,不一会儿功夫,吃下去小半盘。
即便心里再膈应,却半分没耽误萧憬的食欲。
这道酱焖肘子西苑难得才做一次,今日因萧忻前来,便添置了一道。
萧憬心疼,舍不得给他吃,便自己闷头嚼着,待他二人拌嘴完了,又给陈谕修碗里夹了一筷子,生怕吃进萧忻的肚子里去。
陈谕修眼瞅着两三句话的功夫,瓷碗中便被萧憬夹得堆起小山般高,哭笑不得。为了给萧憬撑起脸面,不得不夹起来往嘴里送。
他一眼看穿了萧憬的心思,暗道平日里节省过了头,将九五至尊给委屈成这个样子了。
改日还是要照惯例布菜才是。
萧忻见君臣二人,你一筷子,我一勺子,将好菜全揽到眼前,自己面前一道寒酸的拌凉菜,还是取自寻常田间瓜菜,不由嗤笑一声,尖酸刻薄道:“我在府上从没吃过这么精致的菜,到皇兄这儿,真是开眼了。”
国库亏空,陈谕修竟能想出让天子节俭的法子,真是丢尽了萧家的脸。亏他萧憬句句都听陈谕修的,没个主心骨,落得这么个狼狈窝囊的下场。
萧忻不屑地夹了两筷子凉菜,嚼得很没意思,却不成想,陈谕修又抛出一句:“看来各王府要照西苑的规制,改善一下伙食了。”
这不咸不淡的一句,暗含着削减各王府用度开支的威胁之意,萧忻一下愣住了。
他抬起眼皮,又一次敌视着陈谕修,幽然冷哼,面色阴沉可怖。
气氛又冷峻下来,以为下一刻萧忻便要翻脸,却再开口,又是一腔子粘腻,对萧憬抱怨道:“皇兄,这说得像是我僭越似的,你可不能误会我啊。”
萧憬一搁筷子,听得倒胃口,送到嘴边的鱼肉也咽不下去了。
他呵呵两声,皮笑肉不笑的,“这是应该的,你年纪小,起居饮食也少些照顾,我改日送几个太监宫女去你府上,来日就藩,再想要亲近,便是有心也无力了。”
完美的场面话,半分真情也没有。
萧忻乖巧点头,一概应了,只是话锋一转,“我是个闲散王爷,孑然一身倒也无妨。”
他顿了顿,又瞥向陈谕修,“只是阁老身上担子重,想必更缺个起居照顾之人,皇兄,你说是吧?”
萧憬彻底愣住了,顺着萧忻的目光去看陈谕修,只见其冷眼相对。
半晌,不等萧憬回应。
萧忻又叹了一声,往后一倚,趾高气昂地质问道:
“陈阁老何时续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