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之后，他仍会看到那些魑魅魍魉前赴后继朝他扑来，但能感受到一层浅绿的透明光幕将它们隔开，随后有温柔的声音对他说：你不会受伤，不必害怕。

于是长庚便隐约知道这是在梦里，自己是安全的，那些张牙舞爪的玩意儿似乎也离他远了很多。

这对他来说，可谓是难得的安眠。

难不成那位神明姑娘还真能干预梦境，长庚默默嘀咕，心中对她的感激更深了几分，觉得菩萨下凡也不过如此了吧。

离开蜀地二三里，夕阳染红了天空。菩萨下凡的布耶尔正在逗一个小女孩，教她翻花绳。

陈轻絮和女孩的母亲攀谈着，她们路过此村借宿，选了只住着女孩和她母亲两个人的这家。

听这位妇人说，她男人在几年前进山打猎后再没回来，一个人靠着接些针线活勉强补贴家用，磕磕绊绊将女儿拉扯大。

眼看接到的活越来越少，日子快过不下去了，还好遇上布耶尔她二人，给的借宿费能让母女俩再多维持一段时间。

布耶尔在一边默默听着，第二天临走时借陈轻絮带着的纸笔画了图，教给那小女孩的母亲，那是须弥常见的几种绣样，据她这段时间的观察，是这里没有的。

妇人连声道谢，小女孩则眨巴着眼睛看她：“阿树姐姐，你好厉害，画的图好漂亮，一定看过很多书吧？”

布耶尔摸摸小女孩的头，“的确读过不少，为什么这样说？”她没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逻辑关系。

“因为村东边的大衡哥哥跟我说，他要被爹娘送去镇上读书了，以后会当大官，挣很多很多钱，阿树姐姐给娘亲的画也能挣很多钱。”

所以能挣很多钱等于读过书。

“那小云想读书吗？”小云是这女孩的名字。

“当然想啦，我想读书，有了钱，给娘亲买一个大大的小房子，不要像现在这么累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妇人看着女孩欣慰地笑着，没说什么打击她的话，那大衡家是村里难得的富户，送儿子去念书都是勉勉强强，更别提自己这孤儿寡母了。

布耶尔心里倒是一动，走过几百里路途，她见过不少和小云母女俩一样的穷苦人家，全都是除了种地没什么其他技能的农人。陈轻絮跟她解释，自耕种傀儡推行后，许多农人就没了谋生的法子，可若有人能够教他们别的谋生技能呢？

人活在世上是需要锚点的，无论是对生的渴望还是对什么东西的执念，神也一样。布耶尔曾从地脉中读到过稻妻的轻小说，有的主人公会如她一样来到异世，他们或许会经历许多事，最后走上人生巅峰，可无一例外的是对原来的世界没什么留恋，但她不是。

大树想稳立于天地之间，要将根深深扎进土壤，须弥和她的子民曾是这片土壤。来到这个世界，布耶尔当然可以将这里的统治者控制起来，然后建立自己的信仰，“复制”一个须弥出来，可这样做对她没有意义，禁忌知识的污染和千年以来的磨损让她精神上疲惫不堪，若不是遇到顾昀长庚，她极有可能找个无人的地方变回本体，安安静静地一睡了之。

可现在，看着小云澄澈、满溢憧憬的眼睛，布耶尔想，她还是想要引导人类的，想用智慧让他们过上一天比一天好的生活，想看他们利用自己的奇思妙想，创造出许许多多从未出现的事物。

感受着体内缓缓复苏的神力，布耶尔对女孩轻轻笑了一下。

她已经找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