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粗布荆钗的妇人跪坐在地上,拉住一锦衣男孩胳膊,满脸泪痕地冲堂上哭诉:“大人,我找了他一年多,您看他耳后有一颗红痣,民妇绝对不会认错的。”
布耶尔穿过人群,正见一老妪拽开妇人的手,扯着男孩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唾沫星子直溅:“呸!穷疯了的贱蹄子,见我孙儿生得白净便来攀扯!什么红痣黑痣的,这满大街的孩子谁耳后没个胎记?”
男孩瞧着约莫四五岁,似是受了惊吓,脸上要哭不哭的,一个劲往老妪身后藏。
妇人伸在半空中的手展开又蜷缩,眼泪淌得更凶了,哽咽道:“是娘没看好你,把你弄丢了,你怎么怪娘都行,但不能把娘忘了啊……”
若是三岁被拐走,离开家里一年多,认不出母亲也并非不可能。
堂上的京兆尹朱恒朱大人眉头紧锁,见布耶尔缓步而来,连忙起身相迎:“国师大人,您怎么来了。”
那妇人却似抓住救命稻草,连来人都怕是没看清,就向着那抹出尘的身影磕头:“求神仙娘娘做主!民妇愿以性命起誓,这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洁白的裙摆停在她面前,干净地像是初冬一捧新雪。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扶起,妇人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面前是个貌美的白发女子,她神色柔和,眼角微微下垂,显得那双黑眸更加温柔似水。
女子声音也是温柔的,妇人听她向朱恒说道:“只是路过……朱大人可是遇上什么难处?”
朱恒朝那边围观的百姓看了一眼,明白这所谓“路过”八成是被堵住了。
他冲旁边吏役使了个眼色,叫吏役把人群疏散开些,一边给布耶尔解释。
“这妇人姓张,丈夫是御林军的,去岁那战之后,留下两个孤儿寡母。张氏独自操持家里忙不过来,孩子不小心跑丢了,一直找到现在。上月街头遇见这位老夫人带着男童,呃……”朱恒顿了顿,说道:“您应该也知道,这丢了孩子的父母走在街上,是个差不多年纪的难免多看两眼。张氏看到男童耳后有红痣,位置跟自己孩子一模一样,便跟着两人回了家,一路上越看越觉得熟悉,上门去问,不出意外被赶了出来,又去了几次,皆是一样的结果,之后张氏便报官到我这儿。”
朱恒看着躲在老妪身后的男孩,叹了口气:“只凭一颗痣,证据太少,实难决断。我便传唤了那老妇人和男童前来,可这孩子来了,却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愿来如此。”布耶尔微微一笑,“朱大人,既然证据不足,如果有办法能确定这孩子与张氏血脉相连,此案是不是就能破了?”
闻言,张氏眼中浮现出希望。
“滴血认亲吗?”朱恒接道:“国师大人可能不知,前朝出过一起类似案子,当时用的也是滴血认亲,涉事者临终前许是良心发现,说了实话,这才让后人知道这法子可能不管用,您……”
堂下,老妪低头哼笑一声,张氏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失落神色,便听她出言否定,“自然不是。”
布耶尔轻笑,她也曾看到过这桩案子,当然知道滴血认亲不靠谱,“我在外面大致听到些情况,想起从族中带出来的一物或许能帮上忙,只是不在我身边,进来前已经让我府上管家去取了。”
片刻后,关月带回匣子奉上。布耶尔打开看了一眼确定没拿错后,将其递给朱恒。
匣子里,玄色衬底上躺着一块巴掌大的玉石——姑且先当它是玉石,色泽莹润,细细看去,光滑的表面下有符文若隐若现。
“此物名为亲缘石。”布耶尔解释道:“顾名思义,二人若血脉相连,同时触碰它十息,亲缘石便会亮起。”
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神奇的东西,朱恒新奇地多看了几眼。
漂亮的玉石盛在托盘里,摆在妇人和男孩面前,张氏抬手正要往上放,却又收了回来。
自布耶尔来后,怕她真有本事,忐忑不安沉默了好久的老妪瞧见,忙道:“大人,这女人是心虚了,我就说她没了孩子得了失心疯,看谁都像她的儿!”
张氏瞪了她一眼,向朱恒和布耶尔低头恭敬道:“民女是怕弄脏了国师大人这神物,可否让民女和孩子洗过手后再来测。”
她抬手后才注意到,手上还有刚刚跪拜时沾的灰尘,实在不敢碰脏了恩人的东西。
朱恒自是应允,让人打了盆水来。张氏仔细洗完手,又打湿帕子帮男孩擦了擦,这才与他一同将手放到亲缘石之上。
除了布耶尔,在场的人都默默在心里数着,十息过后,那石头果然亮起月华般柔和的光。
一片惊呼声中,妇人的声音格外明显,“阿宝!娘的儿啊!”
张氏紧紧将男孩搂在怀里,带着他跪谢国师,旁边的老妪踉跄几步,神色慌张却仍旧嘴硬道:“这东西是她拿出来的,谁知道她会不会有办法让石头随她心意亮,我不信!”
朱恒一拍惊堂木:“住口!国师大人也是你能随便攀咬的?”
布耶尔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神色,看向围观的百姓:“既如此,可有人愿意帮忙,验验这亲缘石是真是假?”
人群里爱凑热闹的不少,很快便有人拉着旁边人上前。
在一句句“是真的”中,老妪脸色渐趋苍白,面如死灰地被吏役一把按住。
吏役将老妪带下去关押候审,朱恒则把亲缘石小心放回匣子,双手递交给布耶尔,却见她摇摇头,没有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