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禅抬手,似是想拍拍两人肩膀,却在接触到他们时穿了过去。
他怔了一下,轻叹着、有些遗憾地收回手,老将军严肃了一生,此时如一个普通长者,看见晚辈找到了能够互相扶持依靠的另一半,神色慈祥。
“老夫僭越地说一句,你们都是好孩子。我一直很骄傲能有两个如此优秀的学生。幼时吃尽了苦头受尽了难,经风吹雨打还能长成一棵正直的树,反来庇护他人,这世上的绝大部分人都做不到。”
钟禅顿了顿,虚影的手抚过两个弟子的发顶,“如果能一直维持着这份初心,不管于国于民,还是于你们自己,都是一件好事。”
两人声音皆带上哽咽:“谨记老师教诲。”
钟禅欣慰笑着,复又长叹一声:“老夫死得不是时候,西洋人接下来可能会有动作,侯爷该如何应对,大抵不用老夫再多赘言。”
顾昀一来就迅速令人加固防线,更多的是为安军心——西洋教皇是个行军稳健的对手,顾昀其实不太认为对方会在此时动兵,但在钟禅面前,他还是掷地有声应道:“老师放心,洋人若敢妄动,弟子定会让他们知道,我大梁也是有水军的!”
香烟飘渺萦绕过来,钟禅的身影渐渐模糊。
他们都明白,归去之时将至。
“没能看到山河归复,实乃一大憾事。等哪天把洋人赶跑了,记得烧封信告诉我一声,让老夫在地底下,也跟着高兴高兴!”
“是!”长庚和顾昀重重点头。
“还有,”组成钟禅身形的星点萤火游离出去,黯淡消散于空中,他在最后嘱托道:“老夫受国师恩惠实多,可惜再没机会见一面,替我给国师道声谢,就说老夫欠她一顿酒……”
三颗帝屋果的光芒彻底散去,缓缓从半空坠落,顾昀伸手接住,喉头滚动:“……一定。”
灵堂里陷入静默,良久后,长庚道:“子熹,阿树姑娘说钟老的帝屋果现在已是一颗空壳,不会再存有神力,但乃是一颗有生命的种子……”
“埋在钟老坟前吧,”顾昀将其放回盒子里,把另一颗翠绿吊坠递给长庚:“老师没有其他在世的亲人了。”
长庚看着盒中失了光泽的绿果,垂下眼帘。
他曾以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将变法一点点推行下去,将入侵者从家园里赶出去,可真上手做了,却发现朝中阻力比预想中的要大。
即使如此,长庚也确信自己一定可以完成目标,但世事难料,年逾古稀的师父等不到了。
这夜,师兄弟二人送别他们的师长,而西洋军竟真应了钟老将军预警,夜深江雾正浓时,举兵进攻。
顾昀刚迷迷糊糊睡了会儿,帅帐外突然一阵异动,亲兵在外面急促唤了他两声,话音未落,火光与炮声接踵而至。
他瞬间清醒了,翻身下床,一把捞起外衣披上,拎起挂在床头的割风刃往外跑,直直与恰好进来的长庚撞上。
“子熹,”长庚扶了他一把,将手中红标急件递给他,快速说道:“十八部落假借和谈投降之名,趋使死士与六车紫流金来边境为饵,打算引爆后炸出一条路,所幸被娜布姑娘当场识破,送信的玄鹰临走时,正见蛮人数万精兵倾巢而出。”
顾昀扫过急件内容,扬声喝令道:“给我拿一套重甲。”
卫兵正领命要去,被长庚抬手拦住,“洋人来得蹊跷,为防有诈——子熹,你坐镇中军,我去。”
抢在顾昀拒绝前,他补了一句:“我好歹也是钟老跟你教出来的,你信不过我吗?”
远处的火光映在年轻人眼里,像是将他的瞳孔也一同点燃了。顾昀从来知道,对于钟老的离去,长庚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而在这一刻,尤甚。
顾昀深深看了长庚一眼,握着割风刃的手紧了紧,终于缓缓递到他面前。
长庚接过那玄铁利器,将其横斜置于肩头,微微欠身:“我来为大帅当这个马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