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车外的人,折柔愣怔一瞬,忍不住笑了:“鸣岐?你怎么寻到这来了?”
开门的右手还僵在半空,谢云舟眸光一顿,喉结微滚了下,“九娘?”
折柔眉眼含笑,冲他点点头。
当年在洮州初见,陆谌让谢云舟叫她“表嫂”,被他笑骂了回去,说陆谌才比他大一个月,占哪门子便宜?干脆便按着她的序齿,唤她九娘。
谢云舟回过神来,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我不知你在车里,禁军衙门的人只说秉言赴宴去了,没提你也和他一道。”
“不碍事,”折柔笑看着他,“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叫你吓着不成?”
陆谌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一来一往地寒暄了几句,忽而挑眉看向谢云舟,“怎的,寻我有事?”
谢云舟收回手,松散地倚在车旁,扬唇笑了笑:“别说,还真有事。和王仲乾有关,想不想听?”
陆谌眸光凝定一瞬,转头看向折柔,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声交待:“让南衡先送你回去,晚上不必等我。今日吃多了酒,早点歇息,嗯?”
车厢里光线昏暗,隐约看见陆谌的动作,谢云舟视线微顿了一下,随后平静地转过头,看向远处招展的酒幡。
折柔顿觉耳热,悄悄推了陆谌一把,催促道:“知道啦,去罢。”
陆谌笑笑,起身下了车,目送着马车走远,同谢云舟到杨楼寻了个雅间坐下。
杨楼不如樊楼喧闹,酒阁的内景也更为雅致,柔软的桃竹簟铺作地衣,中间置一方雕花矮几,青釉胆瓶里装点着时令鲜花。
一室甜郁的花木气息中,谢云舟忽然嗅到一缕微弱的清苦冷香,下意识寻了一圈,很快,视线定在陆谌腰间的承露囊上。
寻常的松江布,绣着麒麟纹样,针脚细密平整。
恍惚想起来,每年时令交替,她都会依着不同药草的效用,给陆谌配好应时的香囊。
麒麟回首百病消,当真是极好的寓意。
察觉到他目光停留,陆谌挑眉,“怎么,想要?”
闻言,谢云舟抬眸看了他一眼,半开玩笑似的,轻哂道:“想要,你舍得给我?”
酒阁里的直棂窗推开半扇,夜风吹进来,胆瓶里的花枝随风轻摇,细长影子投落到矮几上,在两人中间分割出泾渭分明的一道线。
陆谌没再看他,提过案上的碧玉酒注,笑嗤一声,“想要就早点娶房妻室,自然有人给你做。”
谢云舟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酒,没作声。
陆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这婚事至今也没个着落,长公主和国公爷愿意纵着你就算了,官家竟也由着你?”
“他倒是想管,”似是想到些什么,谢云舟扯了个笑,眼神微凉,“可他选的那些贵女,我一个都不喜欢。就算能压着我定下亲事,他还能强捆了我去洞房不成?”
不待陆谌再说什么,他懒懒地摆了下手,“不提了,说正事。我听闻前几日有人抓了王仲乾的把柄,是你给暗中压下去的?”
陆谌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应了声是。
“诶我说陆秉言,”谢云舟一瞬坐直身子,曲起长指敲了敲桌案,拧眉道:“当年若非有人在谏院煽风点火,借着河西兵败攻讦东宫,说什么我太子表哥为了反对新政,暗中授意薛老将军阵前拒战,东宫又怎会起兵作乱?
虽说东宫谋逆是实吧,但起因跟这姓王的脱不了干系,更不必说他还弹劾你爹,害你们全家被牵连获罪,你作甚要救他?”
陆谌平静道:“御史弹劾,至多让王仲乾丢个官,动摇不到徐崇的根基,既如此,我何不卖他个顺水人情?”
谢云舟一愣,“你想动徐崇?”
有些事不必同他避讳,陆谌轻嗤了一声,“当年王仲乾上表弹劾我爹,若说背后没有徐崇指使,你信么?”
顿了顿,他眉眼冷沉下来,“他们欠陆家的这笔债,迟早要还。”
谢云舟闻言敛了神色,忍不住提醒:“就算你捞过王仲乾一回,徐崇那厮也绝不会轻易信了你,他这人深沉多疑,一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你行事可要多加小心。”
陆谌垂眸看着酒盏,凉薄地牵了下唇角,“放心,我心里有数。”
与谢云舟别过,走出杨楼,南衡已经从陆府折返回来,一见他露面,忙迎上前去,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压低了声音道:“郎君,徐家娘子遣人送信,邀您旬日前往相国寺万姓集市,可要应下?”
陆谌淡淡应了一声,随意接过他手里的纸张。
是一张洒了金箔的淡粉砑花笺。
见他毫不犹豫便应下,南衡支吾半晌,又向上觑了觑,终是没忍住,脱口道:“郎君,徐家不好糊弄,若是让娘子知道了……”
他追随陆谌多年,知道陆谌与折柔少年夫妻,这几年相濡以沫历经生死,难得才有现下的圆满。
如今眼睁睁看着陆谌和徐家娘子一日比一日熟稔,他既暗暗为折柔着急,也怕此事继续下去,一旦逾了矩,又或是瞒不住,恐要闹得无法收场。
陆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眸光幽沉深邃。
“她不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