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来是我的疏忽,自打你入府,还不曾好生立过一回规矩,倒是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了!”
折柔心中一片冰凉,指尖阵阵发麻。
今日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郑兰璧是打定主意要给她吃些教训,立一立威的。
她的退让隐忍,换不回半分尊重,能换来的只有一次次的羞辱和轻视。
忍耐到了极处,反倒催生出一腔宁折不弯的刚烈来,折柔挺直了背,平静地抬起头。
“夫人有所不知,我与陆谌是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立过婚书,成亲前也往京中送过信,并非不告长辈而私娶,洮州旧邻皆可为证,贬妻为妾,有违大晋律法。”
她眼圈微红,眸光却清亮,语气不卑不亢,明明是柔弱堪怜的样貌,偏却显出一股坚韧决绝的锋芒。
郑兰璧愣怔一瞬,旋即气得笑了起来,“好,好,既然非要做我陆家的媳妇,那婆母教导规矩,你听是不听?”
说着,也不待折柔回答,她微微扬起脸,抬手朝外一指,“忤逆婆母,顶撞长辈,先去院中跪上半个时辰再说!”
折柔心头一颤,手指深深掐入掌心。
屋外廊下都是女使婆子,郑兰璧要她去院中罚跪,分明是要在这些下人跟前折尽她的颜面,撕下她的自尊,看她笑话。
可今日陆谌不在,府里除了小婵,再没有人会向着她,郑兰璧既铁了心,那她难免要受下这场苦头,只能盼着小婵送到了信,让陆谌早些回来。
郑兰璧眼角余光扫过,只见她身子微晃,脸上血色也褪了个干干净净,胸中翻腾的怒意总算和缓几分,示意嬷嬷动手。
两个仆妇二话不说,上前攥住折柔的胳膊,不由分说地要将她按去院中。
正争执间,院门被人一把推开,有人闯了进来。
听见声音,折柔猛地转头看去。
进来的却不是陆谌。
平川走后,小婵守在角门,左等右等,却只等来郎君不在樊楼的消息。
平川急得满头冒汗,说是找遍了樊楼,连带着旁边的几家正店酒楼都看过了,郎君不在。
可是怎么会呢?郎君明明说了在樊楼应酬的呀!
小婵急得团团转,可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自己闯进去,推挤开那两个拉扯自家娘子的嬷嬷,高声嚷道:“我已经送了信,郎君很快便会回来,谁也不许动我们娘子!”
闻言,郑兰璧心中怒意陡然高涨,倒是没料到野丫头还有这点小心思。也罢,三郎毕竟是有几分看重宁氏,她不好轻易动家法,那便拿这婢子杀鸡儆猴。
她冷冷地看了折柔一眼,讥讽出声:“果然乡下出身,连个婢子都不会教,今日便从你身边的女使教起,叫她长长记性。”
听出那语气中冷寒的怒意,折柔忙把小婵挡在身后,颤声道:“不劳夫人费心,回去我自会好好管教她。”
郑兰璧却冷笑一声,命人取来家法藤条,几个身壮腰粗的婆子随即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小婵摁在地上,举起藤条便要抽下去。
折柔惶然惊骇,又愤怒不已。
院中一片混乱,闹到如今这般情形,等陆谌回府已然来不及,折柔咬了咬牙,踉跄着扑过去,奋力推开外围的两个婆子,手臂一张挡在小婵肩头。
手指粗的藤条“啪”地一声,狠狠抽在她的手臂上,立时带出一道狰狞血痕。
小婵失声惊呼:“娘子!”
人流熙攘的相国寺外,陆谌心头忽地一悸。
“秉言哥哥?”
身侧,徐有容见他似是在发怔,微微偏过头,轻唤了他一声。
陆谌闻声回过神来,勾唇笑笑,“嗯?”
“你瞧这个手串好不好看?”
徐有容兴冲冲地举起一条猫眼儿石手串,比在手腕上,欢喜地让他瞧。
手串是用西域运来的彩石交错穿缀而成,工艺虽略显粗糙,但胜在样式颜色新巧有趣。
徐府的女使就跟在不远处,正望着两人的动静。
陆谌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瞥过,抬眸看向徐有容,唇边笑意温煦:“好看。容娘若是喜欢,改日我托西军里的同袍,再寻摸几种颜色稀罕的,不止能做手串,还能串成九连环玩。”
“当真?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
徐有容眼神一亮,整个人雀跃起来,轻轻扬着唇角,像一尾灵活的小鱼,和陆谌继续往市集深处逛去。
松春院里,折柔勉强将小婵护在身后,抿紧了唇,身上微微发抖。
“莫说你的亲事我不认,便是我认下,你三年无子,忤逆婆母,哪一样说起来,我陆家都可以休了你!”
“真拿自己当什么正经娘子,除了会狐媚郎君,还会什么?这样的出身,不配进我陆家的门!”
尽管廊下的女使和婆子都低垂着头,无人窃窃私语,可听着郑兰璧的厉声斥责,折柔仍觉得狼狈,难堪,羞愤。
暮春的夕阳照在身上,没什么温度,却灼得她肌肤寸寸生疼,全身骨头碎裂了一样痛。
她忽觉鼻间涌上一股酸意,眼前景象变得模糊。
陆秉言,你怎么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