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青不敢怠慢,只让马车在后面跟随着,以备不时之需。又让侍卫悄悄混入人群中防备着,一面开路,一面提防刺客。
李洹骑在马上,漫无目的地逛着,不知不觉跟着人流到了永崇坊。
永崇坊的街道热闹非凡,街两侧的花灯将雪夜照得如白昼一般,花灯上面每个都题了字谜,游人们或走或停,挤满了巷道。
李洹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丢给彦青,步入人群。他不疾不徐,抬眼看着一盏盏花灯,灯影摇曳,似乎与游人们的欢声相互呼应。
他走到一盏描绘着云龙嬉戏的灯前停下,上面的字谜题写得极为工整:
“红绡帐里无闲客,明月楼头寄此身。(打一字)”
有几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围在一处,议论纷纷,却没有人猜出答案。
“这谜着实刁钻,‘红绡帐’与‘明月楼’隐隐点到,却不好将意思合起来。”有人摇头说道。
李洹静静地站在灯下,眉头微挑,抬手在灯罩下的谜签上写下一个字:“宿。”
周围顿时一片惊叹,有人恍然大悟,拍手称快,“妙啊!‘红绡帐’指睡眠,‘明月楼头’可解为思归,此字谜合在一起,果然是‘宿’!”
李洹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多言,继续向前走去。
又有见一字谜:“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一八,飞泉仰流。”
他信笔一挥,写了一个井字。
彦青瞧他玩得尽兴,只管陪着。不多时,李洹身边已经围了一撮人,都等着这个带着兜帽的年轻郎君猜谜,有人还悄悄打赌,猜他能多快猜出谜底。
彦青见人群汹涌,正要让侍卫们驱散,离李洹远些。
却听鼓楼敲起咚咚鼓声,人群顷刻如鸟雀般散去。
“华阳观要燃天灯了!”有人高声喊着,随即是更多的人附和。
“走走走,听说还有斋饭吃食,去晚了可就没了!”
“哎哎哎,别挤啊——”
彦青看到李洹笔下一顿,看不见他面上如何。
等人潮散尽,李洹也搁下笔不写了,似乎没有兴致。他沿街走了一段,一个在观前摆摊的长胡子老头朝他招手,笑容堆满沟壑纵横的脸。
李洹走过去,那老叟说:“小郎君,你刚才解了我这许多字谜,老朽敬佩之至,不如赠一签给你,也算是一番缘法。”
李洹扫了他一眼,指尖敲着木桌,手指修长洁白。
“抽签算命?你找错人了。”
那老人也不生气,两只绿豆眼一眯,语气谦和却带着几分狡黠:“郎君聪慧异常,福泽深厚,又还如此年轻,少年意气足,自然是不用像寻常人那样要算命卜卦问前程。可是老叟这筒签也非比寻常,有问必答,郎君不信,试试也无妨。”
李洹不置可否,唇角微扬,似笑非笑:“你既不知我想问什么,又怎么能答上来?无非净是一些万金油的恭维好话,放谁身上都一样。”
老叟嘿嘿一笑,捋着胡须,“心有所求,才有所应。”也不说话了。
李洹心道:也罢,横竖他也妨害不了我,便抽一签又如何。
便拿起那支颇有年头,漆身斑驳的签筒摇了摇,不一会儿,一支签应声而出,落在桌上。
那老头捻起来,借着旁边花灯的光眯眼细看,口中念道:
“怅然浮生,俯仰成迹。
要流芳,徒留片刻欢。
求不得,亦宜休。”
彦青听到李洹貌似不虞的哼声,却不知这签文是何意,只得吓唬那老人:“这是什么意思,好好解签,不得胡言乱语!”
老叟却不慌不忙,捋着胡须,喝了一口旁边温热的酪浆,笑呵呵地说道:“这位郎君已经有答案了,此事就让天知地知一人知,足矣。”
彦青皱眉刚要再说什么,却见李洹微微抬起兜帽,露出那双明亮如寒星的眸子。脸色却没这么冰冷锋利,反而带着薄薄的绯色,恰似曲江三月里的山桃。
他拔腿要走,眸光一动,看到不远处的阑珊灯影下,一个长发如瀑的女子刚好侧过脸。
她依旧浑身素简,头上仅簪着一根碧玉钗子,愈发衬得那张脸玲珑如玉。她泠泠一笑,眉心那一点红痣仿佛融雪的胭脂,乌黑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道小扇般的阴影,极其灵秀。
李洹想起那日她在自己面前含羞带嗔的场景,一想到,仿佛就回到那个梅香淡淡,濯雪临风的下午。
她怎么又独自一人?
李洹不由脚下一动。
而目光再一转,她身边的年轻男子也转过身,幞头下落下几缕银丝。
浮世中人来人往,大雪纷飞,因来缘去,聚散如萍,这两人只是随意站在一处,却安然自定,仿佛在三千世界中独占一芥。
李洹一凝,似有霜雪覆面。
他想要所有东西都能真实地把握在手,连虚不可见的情感也是。
哪怕这样的情感还不属于他,他为何不能求,他偏就要求,谁又真能奈何得他?
彦青听着,李洹说了一句什么诗,又好似自言自语。
“凭酒借醉,好梦留人睡。功名期千载,何妨笑风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