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药材之事大抵是真的,”张之儒弓着食指,不断在下巴处左右摩挲,像极了沈清沉思索时的样子,“可鱼眼充珍珠的见多得多了,哪有珍珠替鱼眼的?”
“你的意思是?”沈清沉不解,贪官用低廉药材换高价药材是为了敛财,他却“慷慨解囊”,以高价药材换低价药材?
张之儒点点头,将那粘着“赤芍”标识的药柜取下,伸手勘察,“与在下估计的相差不远,他大抵是将错的药材换成对的药材了。”
“这么说,原来药柜里的是白芍?”她向李崎递了个眼色,李崎便上前去将太医身旁的布袋拿来放在桌上供张之儒比对。
他伸手将其中的药材取出,掰开两截,断面也呈红棕色,“看,白芍的质地较赤芍硬,但若只是将药材掰开看,不会发觉有什么异样。”
那太医不断颤抖的腿方才恢复利索,起身向沈清沉躬身行礼,嗫嚅道:“殿...殿下明察秋毫,要替下官做主才是。偷换药材的另有其人,下官只不过是不想看着他们以敛财为藉口害人,才自掏腰包补了这些药材...”
众人一时失语,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或许是愿望错人的愧疚感,沈清沉还是决定管了这档子闲事:“你说偷换药材的另有其人,是谁?”她看着他自打众人进这太医院来便不时张望各个门口,便知他害怕被报复,于是又补充了句:“你只管说,本宫替你做主,本宫看谁敢刁难你。”
“殿下英明!”他又“扑通”一声跪在沈清沉面前,朝她磕了几个响头,接着才开口道:“是...是许御医主。”说罢他又开始朝众人身后望去,生怕有耳目通风报信,他日遭他人报复。
“许御医主?许子溪?”沈清沉近日已经被这个名字烦闷不知多少回,如今进宫听着他的名讳都觉着浑身刺挠,“啧...死了还留这么多烂摊子。”太医的俸禄不算高,这样一麻袋药材也不知要耗多少银两,沈清沉干脆将她钱袋子取了递到他手里,“收着吧,砚国有这样的好官是大砚的荣幸。下次有这样的事,你便差人来雒州寻本宫,本宫自会替你做主。”
“差人来寻本宫”这话对于沈清沉来说就只是上下嘴皮子一动,可对于他来说,这几乎是他入宫几年来听到最能聊以慰藉的话了。他的眼里蓄满了泪才滴落到他垂下的长袍上,看着眼前的沈清沉,他又郑重地磕了个响头。这宫中的人为了自保,为了私利,自然不肯得罪有太子撑腰的许子溪。就连跟他同期进宫的医官,也未必能理解他这样的行为。
为了钱财,他能理解,可是为了钱财难道要害人命吗?低廉的药材了给宫人吃,难道宫人的命就不是命?他自幼接受的教育并不是这样的,甚么“医者母父心”,甚么“悬壶济世”仿佛都成了空。难道他学了这样多的医书药理是为了害命的吗?他将药材替换时也有过挣扎,旁人不理解他,甚至会觉着他傻,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
可好在今日他碰到的是永宁长公主,别个都说她骄横不讲理,可如今他看来其实不然。她的语气虽有些骄慢,可到底是为国为民的好公主,他当真敬佩她。
“起来吧...”同样医道出身的张之儒,自然更加明白他此举内心的挣扎,从医的人能走的道很多,路上也会有很多的诱惑,他知道,他都知道。他伸手去扶跪在地上不起的太医,无非也是扶内心那个曾经爱好行医的自己,扶幼时那个攥着草药向母亲请教的孩提。
“你且与本宫好生说道,那许子溪是如何偷换药材的?”
“许御医主偷换药材敛财,这在太医院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这话自打他进入太医院便酝酿了许久,可从来没有主子会听他说道,更不会开口要替他做主,“大家都知晓,只是都不说。”
许子溪仗着太子撑腰,肆意地利用太医院敛私财,愿意与他同谋合污,赖着脸皮当他刍狗的便能分来一杯羹。那杯羹虽小,可对于少得可怜的俸禄来说,已然是一份可观的收入了。沈清沉都不敢细想,这仅仅只是许子溪从指缝中流下的一点“肥油”,便足以养活一家老小,更遑论他与太子手上那一份“肥猪肉”?
正想怒骂那许子溪真不是人,可沈清沉转念一想:只是前朝旧臣养子,被扶持当了御医主,便有胆子明目张胆地偷换药材?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
偷换药材敛财是太子的主意,许子溪只不过是他的傀儡罢了。有了太子这层保护网,再在太医院肆意妄为,便都说得通了。
“沈池润你这混账东西…”她恨恨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