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一条,”少年淡淡道,“可以卖钱抵税了。”
女人飞快看了眼弟弟,又看了看褚无相几人。
少年平静地抬头,盯着她:“母亲,刚刚在村口,我碰见个当兵的。那人……是刚从母亲这儿离开的吧?”
女人呼吸急促起来:“我……”
褚无相松开戚还山,幽幽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瞒不住。
他闭上眼,伸出两根手指,轻按在心口,莹白的光团刹那间从指尖四散流溢。他手指轻挑,从光团中剥离出一根极细的丝线,丝线的另一头直直连上了少年眉心。
骤然与人五感相连,褚无相忍不住闷哼。
时逢春:“师父——”
戚还山:“别叫他,他现在听不见你说话。”
时逢春看了眼戚还山,想起他是个货真价实的戚家人,稍微松了口气:“戚哥,我师父他怎么了?”
“他没事,他在听那个少年的心声,对外界暂时封闭了五感,你等他听完就好了。”
戚还山说完,转头看见褚无相微微蹙起眉头,他忍不住又伸出拇指,轻轻地替他抚平。
少年拨开母亲,径直走到那个空牌位前,将戚还山供的那三支残香拨到一边,又点了三支新香续上:“我知道,自从父亲战死疆场,这六年里,母亲便一直与各种人来往。就连弟弟,也是母亲和……”
他说到这里,冲那男童讥讽一笑。
“够了。”女人出声打断,胸脯剧烈起伏。
少年冷哼:“母亲既然敢做这种事,难道还怕儿子说么?”
“我说够了,你父亲怎么死的,你不会不清楚!”女人手指向空牌位,双目喷火,“六年前,你父亲随军南下攻打南诏,却随主将投敌叛国,死在外面,那是他该死。我不许你再提他。”
“母亲不许我提,却要供着这空牌位在家中,让父亲日日夜夜看着你带不同男人回家。”少年朝母亲冷声一笑,“可真是,用心良苦。”
他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走到门口,正巧看到他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小小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望着门外发呆。
五六年前的一个春夜,他就是这般躺在母亲怀中,眼睛盯着门外远山,不哭也不闹。
“让开!”少年冷冷骂。
他这个弟弟,生来不会说话,发育比常人慢,明明已经快六岁,身量却跟两三岁孩童别无二致,就连反应也相当迟缓。
自从弟弟出现在这个家,他的母亲,似乎就成了别人的母亲。
母亲给弟弟喂药,母亲抱着生病的弟弟在田垄上奔走,母亲夜间坐在竹窗下,借烛光为弟弟缝改衣服……
那些过往记忆,留在他脑海里最多的,只剩下母亲为弟弟奔波的背影。
她从来不会回头看他。
……
少年脸上浮现出一抹痛苦神色。
弟弟安坐门槛,似乎并未听见哥哥的骂声。
少年抬脚将他踹开,往外跑出几步。
恰逢远山间,早春的桃花开出第一树,两只白鹭冲破山雾,飞进深林。
少年扭头看了眼身后。
小孩被他踢翻,两手撑着地面,一声不吭地爬起。
他乌黑的眼睛从未展现过脾气,干净得像是什么都不懂。
可偶尔,少年瞧着他,又总觉隐隐有一股忧郁与深沉。
似乎弟弟的喜怒哀乐,与外人全然无关。
“笨蛋。”少年嫌弃地骂他一句,头也不回离开。
对方情绪波动剧烈,褚无相强行中断连线,猝然睁眼,刚好一只手从旁伸来,攥住他手腕,帮他稳住了发麻的身体。
他侧眸,看到了戚还山那双深潭般的双眼……褚无相移开视线,任由戚还山这样抓着他,扭头去看身后的女人。
女人望着这一切发生,却什么也做不了,嘴唇控制不住发抖,支着额头瘫坐桌旁。
此时日色渐晚,天上洒落几滴细雨,地上水汽逐渐氤氲,掩住了女人同样湿润的眼底。
她胡乱一抹眼睛,笑得勉强:“让你们看笑话了,我这就去准备饭菜,当是替我家老大给你们赔个礼。”
女人一走,褚无相看向那个空牌位,三炷香升起的烟弥漫在他们头顶,整个屋子笼罩在青烟之下,虚幻不实。
他看一眼另外两人,时逢春似乎没回过神,立在原地发呆。
戚还山低头站在他身边,有些魂不守舍,非要拉着褚无相袖口,给他检查衣服上的线头。
“……你正常点。”褚无相皱眉。
戚还山倏然抬眸,眼神幽怨:“可是你刚叫我哥哥。”
“……”褚无相强忍着没骂他傻逼,“那是演戏。”
“演戏用得着真亲?”
“你……”褚无相没想到他居然还计较这个,语气顿时软了几分,“好,是我的错,对不起,下次不这样了……”
“不用道歉,”戚还山食指抵在褚无相唇上,另只手慢慢握住他手心,深情款款道,“再亲一次,我就原谅你。”
褚无相面无表情地把手抽了出来。
女人很快做好满满一桌饭菜,家常的香气味道充斥在鼻端,她招呼众人入座。
时逢春犹豫:“真不等了吗?”
“不担心他,我家老大平时就爱去山里待着,今晚他不回来,咱们自己先吃。”
褚无相拉开长凳坐下,垂眸看了眼桌上正中那碗精心准备的长寿面。
笃!笃!笃——
屋外忽响起一阵粗鲁的敲门声。
春夜的晚风仍旧含着冷意,直直贯进屋内,衣裳单薄的女人打了个激灵,双眼微微一亮:“是老大回来了吗?”
她把筷子一扔,急匆匆走到门后,透过门缝看了眼来人,脸色唰一下变得煞白。
“朝廷征兵!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