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忽然下起密密春雪,坠地有如碎玉。
太子叹了口气,翻身下马,将浑身是血的少年抱到鞍上。
地上两个官兵瑟瑟发抖,望着太子动作,试探开口:“太、太子殿下,可还要去春猎?”
“倒提醒我了,”太子冷冷瞥他们一眼,从身后抽出两支正常羽箭,“啪啪”射向两个官兵肩膀,“再有人胆敢以我名义,欺压百姓,便是此下场。”
两个官兵惨叫两声。
“自去领罚,今日春猎结束我亲自来过问。”收好弓与箭,太子一拉缰绳,牵着马离开。
少年倒趴在马背上,弟弟一言不发地坐在他身前,慢慢俯身,抱住哥哥。
“殿……殿下……”少年口中不停念叨。
太子看他一眼,慢悠悠道:“你不用担心,你弟弟吃着你的执念,暂时死不了。”
少年闷声笑起来:“那殿下……我们现在……去哪儿?”
“先回东宫?”
“不……”
太子“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半条命都没了,你不养伤?”
少年手指微动,指向太子身后。
太子牵住马绳,侧身回望。
少年费劲抬眼,目光落在竹篓上:“我那……蛇……”
太子盯住少年,与他僵持好一会儿。
半晌,他才低头笑了一声,去将那竹篓提过来,挂在马背上:“你还真会给我添麻烦。”
有些时候,有些东西,不必怕。
春雪渐停,朝阳初升。
太子带着少年,怕颠簸加重他伤势,徐徐牵马走在街上,忽然道:“以后别叫我殿下了。”
“那该叫您什么?”少年问。
太子想了一想,说:“师父吧。”
“以后,我就是你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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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呢,发生了什么?”戚还山盘腿坐在屋顶上,盯着那对师徒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声轻笑,眼底意味不明。
“再后来,太子死了。”褚无相淡淡道。
“死了?”戚还山手上动作一顿。
褚无相声音毫无波澜,像在诉说着陌生人的故事:“历史上鼎鼎有名的那位无相太子听过吗,因为起兵造反,被他弟弟一箭射死了。”
戚还山故作惊讶:“那这对兄弟最后的结局……”
死都死了,他哪还知道。褚无相正要摇头,忽听见时逢春的声音:“我好像知道。”
他颤巍巍站起身,慢慢爬到屋脊上,头顶一轮金色朝阳,映出他苍白的脸庞。
“我忘了在哪看到的了,”时逢春犹豫着说,“就记得,当年先祖被太子殿下收为徒弟后,太子殿下又离开了京城,说是去找什么东西。”
戚还山顿了下,问:“找到了吗?”
时逢春下意识瞥一眼褚无相,点头:“应该找着了吧,太子殿下曾对我先祖说,找不到就不回来。后来先祖在东宫生活了两年,两年后太子殿下再出现在盛京,却是同从南边带回来的三千叛军造反、死在了城楼下。
“之后,我先祖逃出东宫,悄悄在城郊为太子立下衣冠冢,直到圣上传令,要召集天下能人异士,镇压太子残魂,他便混入其中破坏那些阵法,从此留在京城,年年守着太子坟,了此余生……”
“他那个弟弟呢?”戚还山眉毛微微上挑。
弟弟?时逢春愣了一愣,他迎风而立,身体被吹得摇摇晃晃。
褚无相忽然皱眉:“时逢春?”
时逢春脑袋像被针刺了下,痛得他站不稳,一头向后栽下。
“时逢春!”褚无相大喊一声,跟着他纵身一跃,伸手去抓他。
身后戚还山探身来抓,跟着褚无相一起跳了下去。
三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却并不觉痛,褚无相眼皮微颤,睁开眼,看到了头顶紫色的花影。
紫藤花瓣簌簌落下,褚无相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书店,直到他探头望见此处宅子装潢,与书店完全不同,倒更像那老宅子古时的模样。
褚无相揉了揉太阳穴,这是……八百年前的老宅?
时逢春顾不上一身花瓣,翻身跃起,刚要往老宅跑,忽然听到一声动静,他似有所觉,转身看向身后。
角落里,那棵紫藤老树下,有人正在挖坑。
褚无相跟着时逢春的动作,向后望去,看清了挖坑人长相——是少年弟弟,那只“念”。
他还是以前那副模样,默不作声地在树下挖坑,在他身旁,却躺着一位谁都认不出的身穿寿衣的老人。
挖好坑,弟弟吭哧吭哧喘着粗气费力将老人拖进去,几捧土混着紫藤花落下,彻底将老人埋入无尽黑暗。
松软的泥土从弟弟指缝间溢出来,他跪撑在地上,埋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进老人的新坟:“我还没有长大……”
他张开嘴,哭声断断续续从嗓子眼迸出,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你怎么忍心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他哭到累了,将自己蜷在新坟前,倚着老人坟丘睡下:“你放心,我会替你守好太子殿下的衣冠冢……哥哥,你记得到梦里来看看我。”
时逢春望着坟前那孩子,一言不发地脱下外衣,搭在他身上,陪在他身边守了一夜。
漫漫长夜,于褚无相他们这些局外人而言,不过眨眼一瞬间。
次日朝阳升起,那孩子被刺眼的阳光照醒,他在一夕之间长大了,身量如竹子拔节,瞬间长到十八九岁,长成了……时逢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