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继续月考,睡了一晚后我精神稍微恢复了些,没那么咳嗽了。但头还是昏昏沉沉,脑子里像有虫子在咬。
我不知道那是因为生病,还是洛城时候的火灾给我留下的幻觉。
很长一段时间,我只要一坐在教室,就会不由自主想起那几个离我而去的同学。
月考结束后第三天就出成绩了,这时离我从洛城回家已经十来天了。
和预期的差不多,成绩是年纪第九,算得上是直线下降。
班主任马老师找我谈过一次话,但她没有责备我,反而说可以理解,因为中间分数咬得很紧,而我又感冒,再加上像我这种经历过死别的人需要时间来调整身心。
班上的第一名换成了一个戴眼镜的丹凤眼的长发女生,叫赵媛媛,她上次期中考试的总分只比我少了五分。
临出去的时候,马老师拍了拍我的肩:“现在才高一,很多事及时调整还来得及,幸好不是高三,加油吧。”
但我很苦恼。得了第一母亲尚且没有笑容,第九名我实在没法向她交待。
而且,关于继父出轨的事还压在我心头,两件事加在一起,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糟糕的是,放月假的前一天,我作为语文课代表送作文本进去,当时有东西掉地上了,我弯腰去捡,进来的两个老师没看到我,其中一个是我的班主任。
我清晰地听见她说:“叶枢念成绩下降是很正常的,高媛媛潜力比他大多了。看叶枢念平常做题和思考问题的逻辑就知道,他其实不是那种天赋型学生,是努力型,偏文科思维,很小镇做题家,人其实没那么聪明。看他火灾之后有点抑郁的表现,我就觉得他这次月考成绩会跳水……”
“上次他拿第一名其实有点运气的成分,靠做题做出来的。现在高一还好,他最大的问题会是在高三,那时候他优势不大。”
那天晚自习休息时间,我在操场上慢跑了一圈,还是感觉身体很疲重。
被老师这么直白地说“潜力不大”,“人没那么聪明”,“运气成分”,我感到那种压在我心口雾一般的铁更重了。
更悲哀的时候,我自己好像完全同意这个观点。
慢跑的时候,眼泪莫名其妙下来了。实在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我便独自去了教学楼后的枫树林。
那里阒静无人,我捡了一个黑漆漆的墙根坐着,抱着双膝,将脑袋埋在膝盖上,任凭秋风吹着我的后颈。
言语骚扰的继父、被出轨和总是不高兴的母亲、拒绝认我的生父、火灾中逝去的熟悉面孔、说我人不够聪明拿第一是运气的班主任……
十六岁的我,脑子里一团乱麻,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对我来说“满目疮痍”的世界。
默默流泪变成了无声低泣。
我蜷在墙角,在寂静的夜空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压抑的抽泣声。
直到,我听见墙那边传来一声突兀而讶异的询问:“谁?”
这声音……意识到墙外的人后,我立即停止了哭声。
随后,一个人影轻盈地跃上墙,又直接从墙上跳下来,落到我跟前。
那人拿手机照在我脸上,我们望着彼此,都目瞪口呆。
金惑先开口:“叶枢念?”
我尴尬地从墙角站起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想到他是翻墙进来的,下意识问他:“你、你为何会在那边?”
“刚刚送个朋友出去,懒得走正门。这里近路。”
他说着,手机响了,他接起来。
片刻后,金惑啧了声,摁了电话,朝我扬了扬手机:“乔梦璐和夏樰姐他们来耶城了,让我过去接他们,说晚上没地方住,可能要在我家打地铺。”
我“嗯”了声,心想,还好他没发现我落泪。
但下一刻,原本已经转身的他又转过身来,忽然凑近,拿手机在我脸上一照:“你刚刚为什么声音有点哑?”
我退后已经来不及了,怔怔地看着他。
金惑看清了我的脸,脱口而出:“叶枢念,你又哭了。”
“有人欺负你了?”
他问。
我摇摇头,尴尬不已。
他却逼近,用手触碰了下我右眼角:“说吧,谁欺负你了?”
“真的没有,只是眼睛进沙子了,没哭。”
我感到很丢脸,连忙用手遮住眼睛,搬出了那个最老土的谎言。
金惑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耸耸肩,说了声“好吧,那我走了”,便又跃上一人多高的墙,再次轻松地上去了,留给我一个矫健的背影。
我目送着他离去,重新坐回地上,一瞬间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孤寂,心底有些失望,我意识到我其实很渴望他的安抚。
我愈想愈觉得委屈,捧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流下来,连身体都在发抖。哭得太聚精会神,连墙根又发出“咚”的一声我都没注意到。
一个黑影悄悄走近,但我一无所知。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叹息:“明明哭得那么伤心,却骗我。”
我吓了一跳,连忙抬头,去而复返的金惑不知何时已经蹲在我面前,他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我。
“你、你……”我有些失措,茫然地看着他,“你不是已经走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告诉他们我这边有点事,叫他们自己走,接什么接,又不是没手没脚。”
说着,他递给我一沓湿纸巾,我窘迫地接了,擦了擦哭花的脸。
金惑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抚过我的眼眶,又揉了揉我头发:“叶枢念,你真是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刚才我就在想,在我看不到的很多地方,你经常这样吧?”
“你要是经常这样,我会心疼的。”
他说出了一句令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接话的话。
呆了好半天,我才说:“你别取笑我。”
已经是第二次在他面前哭了。
“怎么可能,我像是那种以取笑别人为乐的坏蛋吗?你要是女孩子,我早就让你变成我女朋友了,先上车后补票,谁要是欺负你,我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这话我更不知如何接,毕竟我不可能是女孩。
他陪我坐在树下,这天的光景与那天我和他下晚自习后在小径散步的光景有形象,同样是连娟的月光与婆娑的树影,还有略带寒意的晚风。
金惑将另一只耳机塞给我,里头在唱X JAPAN的《Endless Rain》,略显沙哑忧郁的歌声传出来,我心情稍微缓和了些。
不,也许只是因为旁边坐着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