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把南美市场推给我们,功劳都记在你身上。公司下半年有意让你去阿根廷跑一趟。南美市场虽不及北美高端,但是待开掘潜力大,发展好了不比东南亚实力弱。我们很多中档产品,都可以往那里铺货……”朱莉见面就谈工作其实是为了掩饰尴尬。
“很好啊,朱莉姐。”她和当年左伊一样都是有资源的人,享受资源带来的便利即可,越坦然越应得。
然而路菲心不在焉,三两句转回自己想要了解的事情。
“这趟回来就为夏平?”朱莉见她直接也不绕弯子。尚未咽下的鲤鱼焙面掐在喉管,路菲猛咳了一阵。
夏平回郑州并非人尽皆知。他和朱莉虽有交情,但路菲认为那不过是工作上的交情。当初二选一的时候,朱莉也是公事公办,按本人意向走的流程,没有多余挽留。
朱莉这一问,她的心狠抽了一下。倒不是怕别人觉得此次回来假公济私。而是担心有什么事情,别人都知道了她还蒙在鼓里。
“人之常情吧,朱莉姐。如果一个人愿意用自己的坎坷换你的坦途,你会无动于衷吗?”
“可是……”话到嘴边朱莉咽了回去。
从朱莉嘴里七拐八绕,路菲得知了夏平和栾洋一起封在想入酒吧的消息。
那里居然成为非典时期,这座城市唯一封锁的公共场所。又是“想入酒吧”,既爱且恨的地方。
据说就在上两周,北京跑回两个当地人。逃离了顶级危险区域,他们回郑州头一件事,就是来这里最炫的酒吧,肆意挥霍偷生的幸运。
“怎么出来的?没有检测吗?”
“谁也不知道。”
“回来之后没隔离吗?”
“问题就在这。”
“……”
路菲的每一道疑问,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奈,无痛,无解。她试图从这个突然降临的噩耗当中,挖掘一点侥幸的因素。
“怎么知道他们去过那间酒吧?”她总算问到了事件的核心所在。本来嘛的确是不知道的。
听朱莉说,酒吧里有一对“老相好”,那小子还算念旧情的,怕生病连累人家女孩儿,不打自招了出来,为的是让她尽早隔离观察。
“幸运的话,轻症还有得救。重症抢救回来,股骨头坏死后遗症携带终生,跟废掉了没什么区别。”
“栾洋,是不是也关在里面?”这时候顾忌不了那么多了,路菲其实并不知道,朱莉是否认识洋洋。但还有什么办法呢?只能瞎打误撞赌一把。
“最近是不是不舒服啊?脸色看着可不大好。这都五月份了,你怎么还穿羽绒服呐?”朱莉开始打岔。
路菲根本没来生理期,她是为了躲来凯找的借口。至于为什么觉得冷,她给自己的解释是“不寒而栗”。
“他们,不会有个孩子吧?”路菲的问题尺度越来越大。既然袒露了心迹,不妨再多袒露一些。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你该知道夏平在这里有一套产业吧?想入酒吧是旗舰店……”
“他是老板。栾洋是老板娘?”路菲的想象力已经发挥到了,稍作启发便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
“没那么夸张。公司做发布会的时候,请她们小姐妹当过模特。传说中好像和夏总关系密切,但她那个职业不见光的。公司考虑成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夏总的身份承认这种女伴不可能。”
这个回答,路菲并不满意。是不是他公开女友这个不重要,她关心栾洋的孩子是不是夏平的?
“朱莉姐,你们最后一次什么时候联系的?”搞清疑问之前,路菲先要确认夏平是不是安全。
“没有,咱们是一样的,我们也联系不到他。”
“之前我打他电话怎么是你接的?对了我好像还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路菲努力回忆细节。
“哦,那个是他的合伙人,他们手机做了关联,其中一个不接,自动接到另一个上。”朱莉也慌了。
“现在怎么办啊……”路菲绝望了,伸手擦拭眼角飙出的一串泪,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汤碗。淡红色的汤汁洒在白色羽绒服上,她又慌忙去拿远处的抽纸巾,不留神把放在桌边的手机蹭到了地板上。
自从上次手机掉进火锅,非典时期没地方修只能把三菱小菲拿出来用。她爱惜这只手机,比任何一只名牌包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它眼睁睁掉在地上,眼泪不争气的倾盆而下。
她索性不再憋着,哭得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地,也不管身上的汤汁了,像小孩子似的旁若无人。
朱莉咬了咬嘴唇。她一向不为任何事物动容,这是作为人力资源长期自我训练的结果。此刻看见路菲的样子,她也无法岿然不动。在她看来,失控代表了一种真性情。她从心底里羡慕路菲,依然保有动用真性情的资本。
朱莉蹲在地上,不去打扰正在抽泣的路菲,默默用纸巾擦净了衣角。然后静静坐在一旁等她哭够。
不管夏平有没有事,这顿哭是免不了的。如今这种情况谁也没有经历过。这些日子死里逃生的、没再回来的比比皆是,谁也不敢说是哪种情况。未知的恐惧辨不清求生的方向。
路菲哭差不多了,朱莉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拍了拍后背帮她顺气。然后说:“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先不要胡思乱想。夏总是一个稳妥的人,你对他应该比我更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