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怔一瞬,她回回神,沉吟间又是眸光一转,嘴角还衔着冷意的娇笑。
“风景再好,又怎能抵过王府里的一曲乐舞呢?想必四娘子休养多日,早已不记得王府乐人舞伎的模样。”
“说来也真是可惜,那舞伎为我阿姐庆祝生辰,一连舞了多支,现今还赖在府内歇息呢,真是不成规矩……”
“还好今日我提了乐人出行,不知四娘子可要听他演奏一曲?”
“什么赖着歇息!分明是你们刁难知笙——”
方才还在忍笑的少年突地面色一变,言语声中压制怒火,他本俊秀的面庞也是又煞白了几度。
“住口!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插话?!给我掌嘴!”
一声厉喝,简直让人来不及反应,杜玉姿身旁的仆从便很是熟练地冲上前去甩了少年几个巴掌。
宛如雪原覆上一层夕阳,曲游欢脸上的指印格外显眼。
他的脑袋低侧在一边,尽管暗下瞪看杜玉姿的目光中满是不甘,可他也不敢做出什么别的举动。
见状,杜玉姿乜了身边受罚的曲游欢一眼,讥讽笑道:
“噢……看!是我忘记了,昔日你与那舞伎一同被买回府内,不正是四娘子的主意吗?难怪你一时失礼,原是四娘子不曾好好调教,竟让你在外人面前也这么没有教养。”
“其实我也明白,你人没出桓王府,可这心呐早就随四娘子去了,不然怎敢这般肆意没分寸?”
“四娘子不要见怪,自四娘子出了桓王府,我与阿姐已在调教府内仆从,可有些奴仆实在低劣,仗着昔日王妃宠溺养成了奸惰的性子。”
“这样,请四娘子看在我的面子上,让他为四娘子演奏一曲,也算是赔礼了。”
见“崔清婉”怔愣在坐席上,杜玉姿只当她还是如往日般忍让,一时间,面色更加得意。
她朝曲游欢抬抬下巴,递了个嘲弄的眼神。
“喏,新买下的筚篥已在那处,曲游欢,你还不快爬过去,为崔四娘子好好演奏一番?”
爬过去?
“崔清婉”看向站在门旁托着乐器的小厮,眉头一挑,郁结在胸的怒气直腾腾地冲上脑门。
方才怨她见识浅薄,没见过这种打人场面,一时怔在原地。
可当她回过神后还听到杜玉姿炮语连珠般的攻击与刁难,连着方才当她面打人的份,立刻怒意沸腾。
她知道杜玉姿对原身敌意很大,但没想到如此过分,她不敢想象清婉娘子昔日受到的是何种精神霸凌。
亏她以为在下马车前听到的冷言冷语是杜玉姿嫉恨曲游欢忠心原身,现在看来,她分明只是迁怒折磨。
“怎么?还不动?你忘了那舞伎的下场?还是说……你要我把她‘送’出王府?”
在“崔清婉”捏紧裙角尚且冷静克制时,杜玉姿用轻蔑讥讽的目光扫看了少年一眼。
曲游欢单薄身躯一震,犹豫着就要行动。
呼……忍耐……
“崔清婉”轻闭眼睛深吐了一口气,竭力压制太阳穴处突突的阵痛。
难怪这少年周身阴郁,唯独看向自己的目光那样热切,这是在求救啊!
杜玉姿话里话外到底在暗示什么,她确实不清楚。
但她很明白,这个娇蛮的女子绝对在用一些手段来威胁曲游欢,而这手段又多半关系到曲知笙的安危。
既挤兑“我”,还不放过“我”在王府的旧人。
好,很好。
为了崔家的名声我得先忍……
忍你个香蕉芭乐啊忍!今日我就要做条逮谁咬谁的疯狗!
“崔清婉”瞪向崔皓羿一皱眉,还不及后者反应其中意味,她便回首对着杜玉姿一拍桌案,怒声喝道——
“好一闭月羞花貌,实则豺狼虎豹心,你未免欺人太甚!”
惊炸一声,满屋寂然。
众目睽睽之下,“崔清婉”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她将手边茶盏摔在杜玉姿脚下,而后一把将曲游欢拽着起了身,随即又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钿塞到后者手中。
“听着!你与知笙既是我买回来的,那便是我的人。我既出了桓王府,你们也没理由留在那地受人磋磨!”
“这金钿是我贴身信物,我要你拿着这信物前去桓王府,今夜务必将知笙带回我崔家!”
“四娘……”
曲游欢紧着眉头,似在克制自己的惊愕与欣喜,他苍白皮肤上开始晕出浅嫩的酡色,看上去温润得将要破碎。
“你敢?!那是桓王府的乐工!你不过蒙了圣人恩典得个郡夫人的名号,竟也妄想作威作福,来桓王府撒野?!”
“撒野?哈,小娘子谬赞了,‘搬弄是非’、‘霸道横行’、‘肆意妄为’,真要论起来,在场之人怕是没有比小娘子更深谙此道的吧?”
“小娘子放心,改日我定登门请教,好好向你学学如何才是‘作威作福’!”
嘴角噙笑三分意,眼目含冰七尺寒,“崔清婉”直勾勾地盯着杜玉姿,哪儿有方才半分避让?
而杜玉姿也回看对方的盯视,但不是主动,而是被迫。
她想不到昔日柔声细语的崔清婉竟也会有这种神情,她不敢避开目光,她生怕自己一移开目光就会被吃掉。
对,是吃掉,这种孤狼般的盯视让她自骨子里颤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