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很久以后,又经历了许许多多,苏窈仍忘不了这晚的情景。佳节美酒良宵,四人把酒言欢,开怀大笑,所有的烦恼尽皆抛却,留给明天,他们就像是无忧无虑的孩童,大声地聊着那些让他们感到高兴的事情。
郝媚媚心性最像孩童,到最后也只她一人醉得不省人事,与顾燕生道别后,苏窈和江芷便先带着她飞回城中。
回到了城里的住所,将郝媚媚送进她自己的房间安顿妥当,苏窈才返回房中。
房间里没有点灯,一切都是模糊而朦胧的,月光轻轻泼洒在窗子上,四下柔和静谧,虚幻得像是一个梦境。
苏窈和衣躺在床上,受了无忧醉的酒劲影响,脑袋里多少有些无法控制的昏沉。虽然已是后半夜,她却半点睡意也无。
她把脑袋歪靠在枕上,凝注着前面的窗户,心神始终不得安宁。
旧日的魔念从未斩绝,此时,又再度气势汹汹袭来,将她拖进欲望的苦海。
起因是回城的路上,江芷说起这荒沙城中原本有块神奇的三生石,能照出一个人今生的命定爱人。世间有传闻,若是有人能与你相濡以沫、白头到老,那必定是前两世修来的福分,加上这第三世,有情人才能终成眷属。这也是三生石之名的由来。
江芷说到此处,失望地叹了声气:“可惜三生石已被天雷毁去,若能早来百年就好了。”
“江师姐莫非有了心仪之人?”苏窈笑着问道。今夜这番相处下来,二人交情无疑更进一步,不再是往常那种流于表面的关系。
“不瞒苏师妹。他,是我同峰师兄。”江芷低垂臻首,待脸上羞涩褪去,便问起她,“苏师妹呢?可有喜欢的人?”
脑海中闪过了一道如雪身影,快得像是此刻掠过耳际的夜风,却足以使她心跳加速,有种要窒息的惊惧感。她面上一切如常,轻声回答:“尚未有过。”
望着不远处越来越近的荒沙城,她在月色下忽然失了神,心志被一只魔爪拖拽着,又陷入了红颜枯骨花的幻境里。
确切地说,是陷入那些她自以为已经埋进深处,不会再出来扰乱她的记忆里。
她记起绿柳如烟,清幽巷陌,也记起那个死在师父剑下的陌生女子。
那个女子,为什么会出现在他们的幻境中?
苏窈静静地想着。
女人是因为师父才出现的。她是他心中的执念,所以在幻境中,她出现了。而师父利用他的念想,刺激了她的意识,让她成功脱离了幻梦。
回到太玄山之后,她不是没有过在深夜时分辗转反侧,脑袋里不受控地塞满一个女人。只要一想到,她就胸口抑闷,复杂难辨的情绪侵入脑海,既像妒忌又像羡慕。它们合围前进,慢慢吞吃着她的理智。
师父那样冷情的人,也会爱上一个人吗?
念头一起,苏窈便像咬住香饵的鱼,挣脱不得。
她想知道那个女子是谁,哪怕这份好奇令她心内充满失血般的隐痛。她想,既然要痛,不如让它们痛得更彻底一些。魔念既不肯放过她,那她就迎上去,她也并不一定就会输得一败涂地。
她像是做贼心虚一般,尚未开口,后背便已沁出细密的汗珠。她如同在随意聊天,看上去漫不经心地打听着师父的过往,眼睛却不敢从江芷脸上移开。她紧张地等待着,每一次呼吸仿佛都隔了很久,视线渐渐失焦,她略显慌乱地攥起双手,产生一种已经被人窥破内心隐秘的罪恶感。
江芷温和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似乎没有发现她的目的。
她悄悄放松了下来。
“我虽然比苏师妹你早入山二三十年,但那时的谢真君也同现在一般,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关于他的事情我倒是知晓得不多。不过……”
苏窈的心不禁提了起来,喉口微微发干:“不过什么?”
“我也是听峰上师叔酒后胡诌的。听说百年之前,谢真君下山历练的时候遇见了一名女子,那女子长得美貌无双,性格颇为精灵,真君极是喜欢她。可后来不知为何,二人却反目成仇,谢真君因此还差点走火入魔,幸得掌门出手相救,才不致酿成大祸。”
她好像过了很久才眨动一下眼睛,低声问道:“那名女子呢?她后来如何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江芷摇着头。
床前的月光在西移,苏窈始终无法入眠。
江芷的声音与幻境记忆不断交叠出现,幻境里的师父在她脑海中出没频繁。她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喜欢的究竟是那个幻化而来的师父,还是幻梦外真实的他?
可为何在幻梦外面,她的心也会隐痛不止呢?
舌根处突然泛起苦味,愈渐强烈,她扶着昏沉的脑袋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凉茶灌进口中。苦涩的茶水不仅没有消解口中的味道,反倒让她更加难受起来。
今夜注定无眠了。
苏窈推开房门走出去,漫无目的,四处乱游着。
距离她住所不远的地方,有处不算大的悬瀑,四周假山环抱,遍植浓荫,一条不显眼的石阶自假山旁蜿蜒而上,通向上方的一座小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