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要离开时,又铿锵甩来一句:“周三上班前赶紧给我整合好!”
“好……好的,卢姐,我一定好好修改。”
小梅接过文件的瞬间,肩膀直挺挺,但是却僵硬得像个冰块。
他哆哆嗦嗦接过文件,那几页纸如是长了手脚,很想从他的手下飞走。
他捏得很费劲,眉睫也不再噗嗤噗嗤乱眨动了。
“小雯,把上面的数据整理成电子版发我邮箱,另外,帮我联系一下深星的负责人,和他们约一下详谈时间。”卢姐对着我又吩咐了一句。
“好的,卢姐,我会尽快完成!”我铿锵地回她,像个入党的积极分子。
待卢姐的高跟鞋声愈来愈远,他那强撑的肩颈又颓废下去了,然后又恢复成了一个嶙峋老头的状态。
总总情形交合在一起,我还是更喜欢小梅的。
我不讨厌小梅,小梅分走了我身上一半的唾沫星子,我怎么会讨厌他呢,他让我从倒n名进阶成了倒n+1名。
我想不论是在学校班级,还是在公司企业,没有哪个人会讨厌给自己垫底的小可爱。
我感觉自己很缺德,因为别人被训了一下,我的心情竟然好受了一点点。
为了弥补自己的败坏思想,我打算做点菩萨事情。
“小梅。”我低声喊他,用别人不易察觉的嗓音对他说道。
对了,小梅不仅长得像梅树干,而且真姓就是姓梅。
“金姐,怎么了?”他颓唐着腰板,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
我还喜欢小梅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称呼我‘金姐’。
“小梅,抬头挺胸,张大口呼吸。”我一面说道一面张口深呼吸表演给他看。
他的神色一片迷惘,如是丛林里找不到出口的麋鹿。
我仍旧压低声音,将可转动的轮椅进一步贴近他,但也只是一个安全正常的范围,我还顺手操起了案台上的几张计划书和黑色圆珠笔,表现自己在和小梅勤恳探讨问题的模样:“你知道地球上还剩下多少东西是免费的吗?”
小梅更是困顿。
“不多了不多了!”
我翘起一根指头在他和我的面孔之间晃了一下。
小梅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轻微抬起视线朝天花板望去。
我环视周围,二组的壮士都在锁眉伏案表勤奋。
我小声说道:“空气呀空气。”
小梅这才将视线垂下来。
“既然空气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而且是免费的,咱们就得挺起胸膛大口大口呼吸呐!”
“你再不珍惜,回头阶级敌人给它也明码标价了,你这免费的便宜也占不到了!而且,——”
我从上往下逡巡他一遍,不得不说,果然是株梅树干:“虽然宽度不行,但是海拔够高,照你这体形,吸氧容量肯定大,收费铁定比我高。”
“多吸点空气,多灌点养分,打气精神来!”
我一边安慰他,一边祷告他还是不要超过我。要想爬得高,不仅要去谄媚上级,还要收买可以忠心的下级。
小梅萎靡的面色好了一丢丢:“金姐,你人真好。”
“小梅,挨骂是工资里面的一项隐形条款,咱们上班就是为了赚取精神损失费、体力损失费和时间损失费的。”
“还有,我们再换位思考一下,领导虽然是向下霸权我们,我们也可以给它看成是一次向上管理他们的机会。”
“找准他们的盲区,下次把他们的恶毒话语扔掉火炉里燃烧掉。”
“而且,我们人生的主线是享受生活,工作赚钱只是顺带的任务。看开点。”
我本来想说你是时代的栋梁和希望,后来想想他应该从幼稚园到高中都被熏陶了不少,我再给他灌点类似的话术,有点收益甚微。
果然伤口落在旁人身上,作为第三者口吐莲花容易多了。
不过,说完又有点被自己恶心到了。另外,我也是刚刚才经历两道鬼门关的亲历者,还是特别能感同身受的。再说帅嘴皮和chicken soup for the soul如汤浇雪、信手可拈,也没什么损失。
“金姐,谢谢你的鼓励,我的状态好点了!”他那在海滩上被咸水拍打了数次的死鱼眼终于可以稍稍拨动了几下。
可以好,但不能太好,尤其不能超过我。我朝他莞尔一笑:“不客气。”
我又小幅度转动椅子回到自己的位置,然后伸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摆件。
小摆件是一个招财猫,是我花费百元人民币从app上购买的。小花猫是白身,竖耳,波浪眼,小红鼻,小红嘴。
我谨慎地看看周围,发现没人把目光投放到我身上,尔后,我小幅度地双手合十,快速拜了拜。
等我拜完,发现右侧有一道目光投来。
我看向小梅,小梅先和我对视,又望了望我手中的小猫。
“小梅,这是招福猫,我前两天刚买的,可以去晦气,你要不也拜拜?”
小梅那好似蜡笔小新一样的粗粗眉毛拧成了一条线。
我们学习数学,学校物理,学习化学,学校生物,学习一切严谨缜密的逻辑学,这一切的知识都是来告知我,世间万物,没有鬼,只有人。
但是后来我发现,人可以成鬼,鬼也可以成人。然后我也从一个彻彻底底的唯物主义者变成了偶尔崇尚神学的唯心主义者。
有神论的来源是什么,就是朴素大众主义的美好祈愿。
自从对世界有一定认知,然后我还意识到没有对抗各种窒息困难的能力之后,我恍然大悟,一些心愿不是光靠努力就能成的,也不是光靠念几句口诀就可以实现的。
这种时候还能靠谁,当然只能靠头顶的神仙了。
而且大数据显示有超过五成的显贵们热衷于挂佛珠、念佛语、拜佛像。
既然高位者都相信天穹之上存在婆娑世界和广施博爱的神灵真主,而且还那么努力虔诚地追随真主神灵,咱们凡人怎么能这点简单的事情也要落后于他们呢。
另外,网页上多家热门博主信息爆料现在的小年轻也越来越热衷于寺庙游了。听说佛堂的扫地僧月工资都快赶上我三倍了。
这个现象更加佐证了拜佛是一种潮流!
此外,伟人也说了当科学家登上一座高山之后,他们发现神学家早就坐在那里。
如果科学的末端真是神学,咱们更应该积极追求!
小梅起初一副踌躇不定的模样,估计觊觎这是办公区域和办公时间。
我方要收回时,他倾身低语道:“金姐,等我一下。”
然后,他夹着文件的手指火箭速度般拜了三次。
拜神都能鬼鬼祟祟,像个偷鸡摸狗的小贼。
我心内忏悔道:好神仙,善神仙,虽然我们的行为举止不雅,但是我们的心是虔诚无比得。
猛然间,我想起自己还是地狱造型:再不拾掇自己我就被扔进十八泥犁里被锤炼抽打了。
不过,刚要站起身去往洗手间时,我冷不丁又想起公司免费的物品也很多,在去洗手间前我还是先去享受一番公司奉行人道主义宗旨提供的提神和抗压圣品——咖啡。
总之能免费喝得,吃得,用得,绝不浪费一丝一毫。
再去泡咖啡的路上,我又大口呼吸了一下免费空气。
饮水机的管子喷出滚烫的热水,哗啦啦流泻到杯子里,紧接着在杯中掀起一小点的漩涡,后又喷出热腾腾的蒸汽。
我把马克杯端到光洁的休息台上,随即拿着勺子在里面轻轻搅拌,慢慢地,热气不再变得炽烈。
我把脸蛋靠近稍显温和的热气,咖啡的香味扑到鼻端、耳廓、腮边,然后蔓延到肺腑,渗透进骨血里,然后随着血红蛋白在身躯里开出一朵朵绚烂至死幸福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