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碗筷,老丈就领着他们俩到了边上小屋:“这屋子原本是我儿子和媳妇住的,谁成想前年进城贩货,也不知遇见什么事儿,再没个音信。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就凑合住吧。”
屋里虽说空了两三年,但家具被褥一件都不带少的,想来这老爷子心里头,八成还盼望着孩子们哪天推门回来呢。
哪吒草草抹了把脸,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拽着唐僧的僧袍衣摆直晃:“和尚给小爷讲个故事呗!”
唐僧被缠得没法,闭着眼睛念了段金刚经,谁知这小祖宗嘴上嫌弃佛法,背得比庙里和尚还利索,惊得唐僧倒吸一口凉气。
“不想你竟有这般佛经底子,倒是贫僧眼拙了。”唐僧整着袈裟直摇头。
“少说什么眼拙不眼拙的。”哪吒忽然支棱起身子,表情正经地问道,“小爷一直有个问题,和尚你到底图啥?就非要取这劳什子经?”
别的先不说,就冲唐僧这死磕的劲儿,哪吒倒真服气。
这和尚打从长安城出来就没歇过脚,清晨鸡没叫就出发,日头落山才歇脚,遇着寺庙就挂单,碰上驿站就打尖,荒山野岭裹着袈裟也能倒头就睡。
早起常是空着肚皮赶路,晌午头饿急眼了就啃两口干粮,晚上全看化不化得到斋饭。这哪是取经?分明是拼命来了,田里拉犁的老黄牛都没他能熬!"
唐僧捻着佛珠道:“自然是为了传扬佛法,救苦救难,教世人向善,换天下太平。”
“那路边饿成皮包骨的叫花子你咋不救?双叉岭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虎妖你咋不度?”哪吒翘着脚丫在床上晃悠,字字往心窝子里戳,“非得跑十万八千里去西天,难不成西天的经才能救这世间的难?”
见和尚噎住了,哪吒翻个身补刀:“就比如眼下这户人家,都穷成这副模样了,难不成你取了经就能救他们吗?”
“众生皆苦……贫僧正是……”唐僧支吾半晌,扭头却见小祖宗在床上早睡得流哈喇子了。
早先在长安城里,唐僧满眼都是朱门酒肉、绫罗绸缎,世人被贪念嗔怨牵着鼻子走,一个个往火坑里跳。他这才铁了心要取真经,想着用佛法渡化世人。
可这趟西行路却是越走心越凉,要说大唐地界还算太平,老百姓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但刚挨着边关地界,却是满山遍野的妖怪比赶集的还多。
土地公先前跟他提醒过,越往西走,妖怪越多。就双叉岭那几个不入流的虎精,都能把官道糟践得白骨露野。等碰上修炼千年的妖王,老百姓怕是连砧板上的肉都不如。
若是要世人皈依佛法、诚心礼佛,先得让人家灶上有热粥、身上有棉袄,这才有闲心盘腿打坐念经。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时,谁还在乎那四大皆空?天天担心着朝不保夕,谁还在意那来世如何。
本该做晚课的唐僧盘腿坐在炕上,哪吒那些疑问却一直在耳朵旁边打转,搅得他内心难安。他索性把油灯挑亮,铺开黄麻纸,先记下这半月遇着的风俗见闻,又把山川图细细描了份副本,盘算着到下个城镇,连信带图一并寄回长安城。
不过,这杂七杂八的见闻总得有个名目。唐僧拿着笔杆子思忖片刻,最后轻轻落下五个字——《大唐西域记》。
唐僧这会子哪能料到,这本他一时兴起记下的册子,就如巨石落入水中,在大唐激起了千尺浪。
而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哪吒的一句提问而已。
天刚擦亮,哪吒与唐僧收拾好包袱就要走,硬是被老丈拽着又吃了顿热乎的。哪吒心里跟明镜似的——昨晚给的是房钱,今早这顿得另算。临出门前,趁老头舀水的功夫,又溜到灶房边往小孩裤兜里塞了些碎银子。
“那猴子不是说一大早就到?怎么还不见人影?”走出两里地,哪吒踢着石子嘟囔。虽说他嘴上嫌弃孙悟空分功德,但多个跑腿把门的总归方便,好比前头探路时能留个人看着和尚,省得这呆子又捅娄子。
“八成是路上绊住脚了。”唐僧话音还没落地,前面忽然响起几声鬼哭狼嚎,六个敞怀露胸的莽汉从土坡后窜出来,手里刀枪棍棒寒光闪闪,惊得马儿直撂蹶子。
“秃驴听着!”领头的刀疤脸扛着把砍刀,“留下马匹包袱,爷爷们发发善心,赏你们爬着过去!”
哪吒两眼放光,这连日来净跟豺狼虎豹较劲,正愁没人解闷儿,这不就撞上送乐子的了?今儿这功德又该进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