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试忙躬身,虔心听教。
阿如唇角一牵,悄悄说:“叫那些富户交税,不论何种名目,总之是叫他们大大地肉疼。”
张试蹙眉,显是为难,从那些人口袋里掏钱难比登天。
阿如凑进了些:“别急呀,这些人都是商路上的鬼灵精,自然不肯交。你这个时候再提开仓放粮的事,往后年年都逃不了的税和只交一次的粮食,选哪个?人都是这样,两害相较取其轻,他们啊,比你会选!”
张试心头雾罩似拨云见日般,一下子就明朗了。只是他平日里与这些富户们有些勾勾搭搭,不好去做这个恶人,忙垂首央告道:“公主所言甚是。只是我此次未能亲自带兵退敌,失了人心,城中百姓恐怕……”
尉迟宁立刻敏锐地洞察他的意思,鼻中一声冷笑:“哼,张将军打的一手好算盘,当将军之前是账房先生吗?”
张试尴尬无言,阿如也听笑了,指着城中一处高低错落的建筑问:“那是什么地方?”
张试回头看了一眼,回:“回公主,那是前朝敕建的鸠摩罗什寺。”
阿如还真听过这位大师的故事,身陷凉州十六年笔耕不辍致力于经书翻译,是位该顶礼膜拜的真大师。
“就在大师寺里设下行营,”阿如搭了眼棚眺望整个凉州城,“城里富户,富商,地主有一个算一个都叫来见我。张将军,不会连这件小事都办不好吧?”
蕃人围城的危机时刻最害怕的不是百姓,而是富户。百姓一无所有,城破不过是变为流民,富户则不然,他们手握大片膏腴,仓廪殷实,房舍参差,一旦城破就是蕃人的钱袋子,说不定还要搭上性命。
但城未破。
危机解除后他们又是鱼肉乡里的一方毒瘤,怎会因为阿如一句话就前来心甘情愿送上粮食?
阿如从拂晓一直等到正午,一个人都没出现。
尉迟宁有些怪阿如傻,憋着笑问:“殿下,怎么这样信任张试?说不定就是他暗中泄了您的目的,教富户们不要前来。”
阿如坐在寺院正中一座高塔底下,正抬手给自己斟茶:“你别站着了,这茶很是不错,你尝尝。”
尉迟宁回身看她悠闲喝茶,摇摇头,也端了一杯:“不是什么好茶叶,糙得很。”
阿如却不觉得,又自顾自斟了一杯:“唔不对不对,你没喝过漠北的茶,跟这个比才叫糙。这个初入口有些苦涩,咽下去却又回甘了,是这里头红枣的功劳。”
尉迟宁不信邪,又喝了一口,还是觉得不好喝,蹙眉问:“您这是借茶喻人呢,倒骗我喝了这许多口苦水。”
“吃点苦水没坏处的,”阿如见她听懂了,起身道,“诏令乌日取提率大军进城,张试既然请我喝这一杯苦茶,我怎好不添几枚枣儿呢?”
正午烈日高悬,漠北铁骑的森森铁甲却看得百姓心惊胆寒。偏偏阿如派了人扮成百姓前去各大路口吆喝,说张试与城中富户勾结,官商一体欺压百姓云云。又叫手底下人张贴出告示,凡献粮者皆有奖赏,一石麦免一人当年田租加徭役,百石麦免全家当年田租加徭役。
告示一出,那些富户哪里还坐得住?他们手握田产,自然要雇人来耕种,这些雇来的人都是本地失地的农民,可都在官府的花名册上,每年该征的税该服的徭役那是一样都不少的。单是田租这一项,每年交出去的何止十石?
如今交十石就能免全家的田租徭役,这样的好事怎么张试那老匹夫没说呢!
深以为是张试害了自己,富户们呼朋引伴前往鸠摩罗什寺,见面就倒苦水:“公主明察啊,张试确实没跟我们说明事情原委,公主这样深明大义,我们献粮,自愿献粮。”
阿如也乐呵呵接受了:“是这一回事,张试险些误了诸位的大事,往后有什么事诸位多听听我的意思,再别被有心之人骗了!”
众人连连称是,都一百石一百石的捐,毫无怨言。
唯有张试有苦说不出。
至傍晚便征了三千石粮食,阿如命人拿了失地人的花名册来,按人口多寡分发下去。
张试此时恰如风箱里的老鼠两头不是人,阿如才不管,叫他过来监督分粮,自己则举了花名册问:“张将军,百姓今日有粮了,明日又该如何处之?”
张试答不上来,他私下里也圈了不少地,不敢出什么整治富户的主意。
“不如这样?”阿如看张试臊眉耷眼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是百姓的官,是富户们的官。不彻底打掉他们的幻想是不行的,“往后凉州不按人口多少征税了,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