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
樊缨的弹弓从无虚发,左腹剧痛下也没失去准头,带着十足十的力道打在元夕后脑上。随长剑一起落下的是元夕年轻的身体,像是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他看一眼为他嘶吼哭喊的姐姐,却满脸含笑朝曹仙娥爬过去:“阿姐,我来陪你了……”
曹仙娥弥留中睁开眼睛,也笑:“崔,崔小相公,阿姐,是真的,喜欢,你……”
元夕用身上最后一点力气将曹氏抱在怀里,抵着她耳朵说:“下辈子,就让我真的做崔尚书的儿子,早些遇到,阿姐吧……”
后脑中的那一弹着实不轻,元夕话未说完整个人便抽搐不止,看得元若声嘶力竭:“元夕,姐姐来迟了!啊!”
阿如中途离开是去堵截要逃的小皇帝,现下已经抓回来,捆在燕六手里。
冷眼看着倒下的这一片,阿如先奔向樊缨,扯下衣裳上的衬布为他止血:“一切都结束了……”
不忍心看元若的惨状,阿如抱起她别过脸去:“你,还想去种葡萄吗?”
元若泪几乎流干了,哑着嗓子,拿另一只完好但满是血污的手紧紧抓住阿如,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殿下求您,给他个痛快吧!元夕他,是无辜的呀!”
阿如抬头看向不停抽搐口吐白沫的元夕,眉眼间是与元若有几分相似。
朝后使了个眼神,燕六手下一个会意,上前一刀结束了元夕的痛苦。
元若不知道苦苦撑了多久,一口气没接上晕死过去。
“带回去给楼相公医治!”
阿如吩咐完,最后才一步步走向阿依慕,这个给了自己生命的女人。
阿依慕腿上火烧过的地方已经起了一大串水泡,却没了面对曹仙娥时的从容,反而在听到阿如脚步时紧张得往后躲。
阿如也望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女人,不知经受过多少折磨阿依慕额前头发早脱落得稀稀落落,眼眶里空空如也,像是被人生生挖掉眼珠,但眉眼间的神情却紧张又怯懦。
可饶是如此,阿依慕秀挺的鼻梁和流畅的面部曲线,无一不告诉阿如,她年轻时当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陆松鸣说过,自己眼睛像极了阿依慕,挖下她眼睛的人究竟有多恨自己。阿如蹲下身,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又摸了摸阿依慕的眼角,噎噎地问:“疼吗?”
空洞的眼眶里流不出泪水,但阿依慕的声音却哽咽难辨:“不,不疼……”
阿如设想过无数次与阿依慕见面的场景,她曾坚定地以为自己决不会为一个抛弃自己的母亲哭。但真正看见阿依慕的时候,却早将她抛弃自己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只是心疼她甘愿这样没有尊严的活着,只为亲眼见证踏沙部的死而复生。
“走,”阿如俯身要扶阿依慕,“走,我们回家!”
阿依慕却摸摸索索轻抚上她的眼眉、她的唇角、她的头发手指……最后停在脸颊,贪婪又心疼地问:“这一路,辛苦了……”
阿如的泪再也忍不住,成行滚落下来,打湿了阿依慕的手指。
这一路的辛苦,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值得!
“好孩子,”阿依慕胡乱替她擦着泪,却笑着抱住她,轻声叮嘱,“好孩子去吧,你还有你该做的事。剩下的路阿娘不能陪你走了,你得忘记你踏沙部的身份,才能走得更长远……”
阿如听着不对,忙推开她看时,阿依慕已经将一柄银质小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我活得太累了,要去,要去找你祖父祖母了!”
“……”阿如只觉心上被挖去一块,痛得哭不出来,连一句阿娘也喊不出来。
“公主!”
远处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跑来,阿如看着约莫是陆松鸣,但她似乎因极度的悲痛丧失了听觉,只看到他们在哭,在喊,耳朵里却只有嗡嗡声。
恍惚中被人推了一把,阿如直挺挺要倒,樊缨看出她不对,忙伸手接住,护在怀里。
跟着陆松鸣一起来的还有阔真,穿着大食的白色长袍,戴着王后的巨大金冠。
阿依慕依稀听见陆松鸣的哭喊,用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孤奴,带我回家!”